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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明博弈 > 第116章 浊浪与定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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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核文牍处的后堂小厅,气氛比外面算盘声零落的大堂更加凝滞。沈涵、周算盘、赵四、吴愣子四人围坐,中间是那张写着“刘全”名字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心上。

“大人,明细出来了。”周算盘将几张写满字的纸推到沈涵面前,声音干涩,“过去两年,‘刘全’账户共计收到来自不同匿名户头的大额款项七笔,总额惊人。时间点上……有三次与江淮粮价异动、两次与漕运‘损耗’核销的时间几乎重合。还有一笔,是在内官监吕公公‘意外’落井前半个月收到的。”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刘伯温不仅知情,甚至可能深度参与了三叶草网络的运作,并在此过程中获得了巨额利益。

赵四眼睛瞪得像铜铃,呼呼喘着粗气:“这还有啥好说的?时间、金额、关联事项都对得上!那刘伯温就是个老狐狸!装得清高,背地里捞得比谁都狠!俺早就看他不顺眼,整天打哑谜!”

吴愣子紧握着铁尺,指节发白,闷声道:“若真是他,之前所有提示,皆是误导。雨夜刺杀,当街劫杀,说不定他也有一份!俺……俺去盯梢时,看到诚意伯府侧门有生面孔进出,鬼鬼祟祟。”他提供了新的佐证,虽然模糊,却加剧了紧张。

周算盘相对冷静,但眉头紧锁:“大人,逻辑上似乎说得通。刘伯温身为浙东集团领袖,与淮西的胡惟庸本是政敌。但若利益足够大,私下勾结,一个在明处引导查案方向,一个在暗处操纵贪腐网络,互为表里,既能攫取巨利,又能借稽核处之手清除异己……并非没有可能。”

所有的证据和推测,都像污浊的浪涛,一波接一波地涌向那个曾经被视为灯塔的身影。

沈涵沉默着,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时间点。他强迫自己跳出情绪的漩涡,回归到管理者的理性框架。

危机管理核心:在信息不完备、局势不明朗时,首要任务是稳定团队情绪,防止内部混乱,并建立有效的信息验证渠道。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位核心下属:“你们的怀疑,都有道理。数据不会说谎,但解读数据的人,可能会被表象迷惑。”

他拿起那几张纸,点了点:“我们现在掌握的是‘刘全’收钱的证据。”

“但,第一,我们无法证明这钱是刘伯温授意收的,还是刘全背主所为。”

“第二,我们无法证明这笔钱的最终用途。是入了刘伯温的私囊,还是另作他用?”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如果刘伯温是敌人,他为何屡次在关键时刻,给出真正有助于我们突破的提示?‘荸荠’指向蒋仁,‘徽墨’警示我们于黑暗中坚守并研磨真相——这些提示,都实实在在地帮助了我们,打击了胡惟庸的网络。”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在真相大白之前,对诚意伯,我们持审慎怀疑的态度,但不可妄下论断,自乱阵脚。眼下,我们有三件事必须立刻做。”

他的冷静像一块定锚,稳住了小厅内即将倾覆的信任之舟。

“第一,周先生,你亲自带最可靠的人,秘密核查刘全此人。他在刘府的地位、职权、日常行为、嗜好、与外界的联系,越详细越好。重点是查清他是否有独立运作如此大规模资金往来的能力和动机。”

“明白!”周算盘郑重点头。

“第二,赵四,衙署安全交给你。内部人员,尤其是知晓此消息的,严令封口,若有丝毫泄露,军法处置!对外,一切如常,不能让人看出我们内部有任何波动。”

“放心吧大人!谁多嘴,俺先拧掉他的脑袋!”赵四拍着胸脯,杀气腾腾。

“第三,吴愣子,你继续外围监视,但目标增加一个:留意是否有其他势力的人也在监视刘府。同时,想办法,在不暴露的前提下,查清你看到的那些‘生面孔’的来历。”

吴愣子重重点头:“是!”

安排妥当,沈涵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去忙。小厅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简陋的京城舆图,他的目光落在代表诚意伯府的那个点上。

刘伯温……你到底是执棋者,还是棋子?亦或是,一枚自身也深陷棋局、不得不随之浮沉的……“徽墨”?

他知道,自己必须去见一个人。

天色微明时,沈涵只带了两个贴身护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稽核处衙署,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没有去锦衣卫衙门,而是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走进了一条靠近皇城根的不起眼小巷。巷子深处,有一家清晨早早开门的羊汤铺子,热气腾腾。

铺子最里面的角落,一个穿着普通武官常服、戴着斗笠的身影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两碗奶白色的羊汤,正是毛骧。

沈涵在他对面坐下,摘下遮脸的风帽。

毛骧抬起眼皮,舀了一勺辣椒油淋在汤里,声音平淡:“看你这脸色,一夜没睡?账册破译出大麻烦了?”他显然从沈涵要求面谈的急切中,嗅到了不寻常。

沈涵没有绕弯子,直接将“刘全”账户的事情低声告知。

饶是毛骧见惯了风浪,执勺的手也微微一顿,浓眉挑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光:“刘基?!”他用了刘伯温的本名,足见其震惊。但他很快恢复冷静,只是搅动汤勺的动作慢了下来。

“你怎么看?”毛骧沉声问。

“数据为真,但结论存疑。”沈涵言简意赅,“我需要你帮忙查两件事。“

”第一,刘全此人底细,尤其是他与宫内、与胡惟庸那边有无隐秘关联。“

”第二,蒋仁家人被囚的皇庄,与宫内哪位太监关联最深?与刘府有无任何间接联系?”

毛骧盯着沈涵看了片刻,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丝带着血腥气的笑意:“有意思。本以为抓几条鱼,没想到可能网住了一条潜龙,还是条名声在外的清流龙。”他吸溜了一口热汤,“刘全的底细,锦衣卫有存档,我回去就调。至于宫里那个皇庄……是司礼监随堂太监,高公公名下的。”

司礼监!皇帝近侍!级别远高于之前自尽的内官监吕公公!

沈涵心头再沉一层。水果然越来越深。

“高公公……”毛骧用勺子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此人看似低调,但能在司礼监站稳脚跟,绝不简单。他与胡惟庸有无来往,目前没有明证。至于和刘基……”

他摇了摇头,“表面上,八竿子打不着。”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了,或者,进入了更幽暗的迷宫。

“蒋仁家人,何时解救?”沈涵问。

“等你这边准备好,随时可以动手。”毛骧眼中凶光一闪,“捞出来,就能撬开蒋仁更多的嘴。不过,若刘基真的涉案,那蒋仁的供词,可靠性也要大打折扣了。”

这正是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如果连最初的指引者都可能包藏祸心,那么整个案件的基础都可能动摇。

“继续监控,暂不动手。”沈涵做出了决定,“在刘全的问题查清之前,不宜打草惊蛇。”

毛骧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放下勺子,看着沈涵:“沈涵,你记住,在这京城里,有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未必是真的。唯一不会骗人的,是利益,和……尸体。”

他站起身,将几枚铜钱拍在桌上:“刘全的事,我会尽快给你消息。你自己也小心,如果刘基真是那边的人,你现在,可是坐在火药桶上。”

毛骧的身影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沈涵独自坐在嘈杂的羊汤铺子里,碗里的汤已经微凉。

浊浪滔天,他必须找到那根能定住一切的锚。而那根锚,不能是任何个人,只能是……无法辩驳的终极证据,和始终如一的理性判断。

他站起身,裹紧衣服,重新走入渐亮的京城街道。

风暴正在酝酿,而他,必须成为风暴眼中,那个最冷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