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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明博弈 > 第203章 水清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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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监离去后,值房内久久沉寂。吴愣子侍立一旁,虽不明就里,但见沈涵脸色沉凝,也屏息静气,不敢打扰。

沈涵踱至窗前,窗外庭院的积雪被扫至两侧,露出青灰色的石板地,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半冰冷,一半杂乱。皇帝的话,看似关怀,实则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漕运,动不得,至少,不能由他沈涵,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去动。

那消失的五万两漕银,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被更大的无形力量强行抚平。

他回想起自己穿越之初,怀揣着以现代管理学澄清玉宇的雄心,以为凭借数据、流程、制度,便能将这积弊丛生的官场梳理清楚。可如今,他扳倒了勋贵,震慑了内官,推行了新则,甚至开始赢得部分官员对“专业”的认可,却在这一潭深不见底的政治浑水面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水至清则无鱼……”他喃喃自语。这句古训,他以前只当是庸官贪吏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可此刻,他却品出了另一番滋味。这大明的天下,或许本就不是一个能用水晶般透明的规则来完全框定的存在。皇权、勋贵、文官、内廷、地方势力……各种力量盘根错节,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动态的平衡。过度的“清明”与“至察”,是否会打破这种平衡,引发难以预料的动荡?

皇帝将他视为一把刀,一把好用的刀。但再好的刀,也不能砍向支撑船体的龙骨,哪怕那龙骨已被蠹虫蛀空。

“大人,”吴愣子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低声道,“那漕运的账……咱们还查吗?”

沈涵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查,为何不查?只是……换种查法。”

他走回书案,铺开纸笔。

“既然陛下提醒要‘稳’,要‘顾全大局’,那我们便依旨而行。”沈涵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明日,你以稽核处的名义,行文户部与工部,就说为完善《物料基准新则》,需征集漕运、船政相关各项物料消耗之‘常例’、‘旧规’,以供修订基准时参考,使其更‘贴合实务’。”

吴愣子一愣:“大人,这……这不是向那些糊涂账低头吗?”

“低头?”沈涵摇头,“非是低头,而是‘入乡随俗’。既要摸清水下的礁石,总得先知道水流的方向与深浅。让他们把所谓的‘常例’、‘旧规’报上来,正好让我们看看,这水,到底浑到了何种地步,里面游的,又是些什么‘鱼’。”

他这是要以退为进,明面上遵从圣意,暂停深入的专项核查,转而借“完善新则”之名,行“摸底”之实。那些见不得光的“常例”,一旦被要求正式上报,本身就成了一份供状。即便他们虚报、假报,也能从中窥见其运作的逻辑和试图掩盖的痕迹。

“另外,”沈涵继续吩咐,“让我们在户部、工部的‘朋友’,暗中留意,看看这份征集‘常例’的公文下去后,哪些人最是积极,哪些人又最为抗拒,各部堂官对此,又是何种态度。”

“是!”吴愣子眼睛一亮,明白了沈涵的意图。

“还有,”沈涵沉吟片刻,“周书吏返京之事,需再提前。你亲自去一趟毛指挥使处,将我这边的情况简要说明,请他务必加派人手,确保万无一失。算盘早一日回京,我们便多一分底气。”

“属下明白!”

吴愣子领命而去后,沈涵独自坐在灯下,将那份关于漕运账目的初步核验报告,连同所有原始单据副本,仔细封存,标注上“待议”二字,锁入了存放机要文书的柜子深处。

他并非放弃,而是暂避锋芒,等待更好的时机。管理学讲究策略,讲究资源最优配置。在皇帝态度不明、对手隐藏极深的情况下,强行推进,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损兵折将。

次日,稽核处要求各部上报漕运、船政“常例”以完善新则的公文,便发到了户部与工部。

果然,如同在油锅里滴入了冷水,两部衙门内部顿时泛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有官员嗤之以鼻,认为稽核处这是碰了钉子后认怂了,开始向“潜规则”妥协。

有官员暗自警惕,觉得这是稽核处换汤不换药的新手段,试图将潜规则摆上台面,其心可诛。

也有部分底层官员,尤其是那些苦于“常例”久矣、却无力改变的,隐隐生出一丝期待,或许这稽核处,真能借着修订新则的机会,将这些不合理的旧规革除一些?

各部堂官的态度则更为微妙,既不下令抵制,也不积极推动,大多采取了默许观望的态度。

数日后,一些经过精心“修饰”的“常例”清单,开始陆续送到稽核处。沈涵粗略翻看,心中冷笑。这些清单,无不将各种不合理开支包装得冠冕堂皇,什么“漕丁安抚银”、“河道神灵祭祀费”、“风雨延误补贴”……名目繁多,数额却都控制在看似“合理”的范围内。

“果然都是成了精的。”沈涵将清单丢在一边。这些清单本身价值有限,但通过观察各部的反应和提交清单的内容,他已对漕运系统内部的阻力分布和利益格局,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浑。

就在他分析这些“常例”清单时,毛骧派人送来密信,周算盘已于三日前秘密离开扬州,由锦衣卫精锐伪装成商队护送,走水路北上,预计半月后可抵通州。

沈涵心中稍安。只要周算盘平安归来,许多谜团或许就能找到突破口。

然而,就在周算盘返京途中,京城里,一场针对稽核处的新风波,却悄然而起。

这一次,不再是弹劾其权限,也不再是质疑其方法,而是直指其“成果”。

起因是都察院一位素以敢言着称的御史,上了一道奏章。奏章中并未直接攻击稽核处,而是大肆赞扬陛下圣明,整肃吏治,使得天下账目为之一清。但话锋一转,便开始“忧心忡忡”地指出,近来各部衙门因畏惧审计,办事束手束脚,许多利于民生的工程因“流程不符”、“单据不全”而被迫延缓,许多必要的应急开支因“超出基准”而无法核销,长此以往,恐将影响政务运转,辜负陛下爱民之心云云。

这道奏章,引经据典,言辞恳切,瞬间引起了大量官员,尤其是那些习惯了灵活处理事务的地方官和部分京官的共鸣。

一时间,“稽核处苛细扰政”、“数据不通人情”的论调,开始在朝野上下悄然流传。

这顶“妨碍政务”的大帽子扣下来,比之前“权限过大”的指责,更为致命,也更能引发广泛的共情。

沈涵接到消息时,正在与几位属官讨论如何将“样板审计”的经验汇编成册。听闻此事,他放下手中的文稿,默然良久。

“水至清则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