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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明博弈 > 第217章 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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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雷霆之怒,如同实质的枷锁,将整个京城,尤其是与漕运、淮西有所牵连的势力,牢牢钉在了原地。三司会审的堂谕一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各色人等或明或暗地打探、说情、施压,却又在锦衣卫那冷硬如铁的护卫姿态前,悻悻退缩。

沈涵的稽核处公廨,如今成了京城里最特殊的存在。

外面是锦衣卫缇骑日夜巡逻的肃杀景象,里面却维持着一种异样的、紧绷的宁静。沈涵臂上的伤不算太重,但太医嘱咐需静养,他却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值房,只是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初,仿佛那夜的刺杀并未在他心中留下恐惧,只淬炼出更冷的坚毅。

那封《考成新法疏》在他遇刺后的第三日,便郑重地递入了通政司。与之前江远那份激切昂扬的奏疏不同,沈涵的条陈写得异常沉稳,甚至带着几分悲凉与决绝。

他系统地阐述了稽核处数年来的实践与思考,将持正守静的理念融入对吏治、考成的革新建议之中,数据翔实,逻辑严密,可行性与前瞻性兼具。但在奏疏的末尾,他笔锋一转,以沉痛的语气写道:

“……臣本微末,蒙陛下不弃,委以稽核之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数年以来,唯知循账目而行,持章程而断,不敢有丝毫懈怠,亦不敢有半分逾矩。然,树欲静而风不止,臣等恪尽职守,竟致刀兵加身,几近殒命。臣之生死不足惜,然则,若因秉公执法而招致如此横祸,则朝廷法度何在?陛下威严何存?臣非为自身安危而虑,实为天下奉公守法之臣工寒心,为大明朗朗乾坤蒙尘而痛心!”

他没有直接指控任何人,但字里行间弥漫的悲愤与那一夜的血光,却比任何直接的控诉都更具冲击力。这已不仅仅是一份改革建议,更是一份带着血泪的控诉书,一份将自己置于祭坛之上的宣言。

奏疏呈上,如同在已经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冷水。朝野上下,无论立场如何,都被这份奏疏中蕴含的决绝与沈涵险死还生的经历所震撼。

那些原本对稽核处抱有偏见或暗中敌视的官员,此刻也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若今日沈涵因查账而被杀无人追究,他日自己是否也会因触及某些利益而遭灭顶之灾?

舆论的风向,在血的事实和沈涵这份沉痛的奏疏面前,开始发生微妙的转变。

然而,风暴眼中的沈涵,却异常沉默。他谢绝了一切探视和慰问,除了处理必要的公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值房内,或是去后衙探望依旧昏迷不醒的周算盘。

周算盘的情况,并没有因为宫中最顶尖太医的诊治而好转,反而一日差过一日。那夜沈涵遇刺的消息传来,昏迷中的周算盘似乎有所感应,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阵,呕出几口黑血,之后气息便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沈涵坐在病榻前,看着周算盘那凹陷下去的脸颊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悲凉。这个精于算计、曾与他并肩在数字的海洋里劈波斩浪的伙伴,如今却被无形的力量摧残至此。他握住周算盘枯瘦冰凉的手,低声道:“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快了,就快了……”

他不知道周算盘能否听见,但他必须说。

这一日午后,天空阴沉得如同墨染,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冷。

沈涵正在翻阅三司会审初步送来、需要稽核处协助核验的一些与漕运相关的陈旧账目副本,一名锦衣卫校尉快步进来,低声禀报:“沈大人,宫里有旨,陛下召您即刻西暖阁见驾。”

又来了。

沈涵心中了然。刺杀事件和他那份奏疏,已将局面推到了必须由皇帝亲自出面掌控的地步。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挺直了脊背,随着那名校尉,再次走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城。

雨中的紫禁城,红墙黄瓦被洗刷得格外鲜明,却也更显肃穆庄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西暖阁内,炭火比上次似乎旺了些,驱散了些许雨天的湿寒。朱元璋依旧坐在御案后,太子朱标侍立一旁,除此之外,阁内再无他人。

沈涵依礼参拜,动作因臂伤而略显迟缓。

“起来吧,伤怎么样了?”朱元璋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平和了些,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谢陛下关怀,已无大碍,将养些时日便好。”沈涵起身,垂首回道。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沈涵脸上,审视了片刻,“你的那份《考成新法疏》,咱看过了。写的不错,有些见地。”

“臣愚见,惶恐之至。”

“惶恐?”朱元璋哼了一声,“你在奏疏里,可没看出多少惶恐。倒是有几分以死明志的架势。”

沈涵沉默不语。

朱元璋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刺杀你的人,刑部那边,查出点眉目了。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亡命徒,中间经过几层转手,线索到漕运衙门一个已经暴病身亡的仓场大使那里,就断了。”

这个结果,在沈涵意料之中。对手行事狠辣老练,绝不会留下直接指向自身的把柄。

“你怎么看?”朱元璋盯着他。

沈涵抬起头,迎向皇帝的目光,声音平静却清晰:“陛下,臣以为,凶手是谁,或许并非最关键。关键在于,为何有人,要不惜动用如此极端手段,也要阻止臣,阻止稽核处继续查下去?他们究竟在害怕什么?又想掩盖什么?”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循账目而行,所触所及,无非钱粮支用、物料基准。若账目清楚,行事光明,何惧核查?唯有心中有鬼,暗室亏心之辈,才会惶惶不可终日,乃至铤而走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朱元璋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没有说话。

一旁的朱标忍不住开口道:“父皇,沈涵所言有理。刺杀朝廷命官,已是骇人听闻。其背后隐藏的,恐怕更是动摇国本之巨蠹!若不彻查,何以正朝纲,安天下?”

朱元璋依旧沉默着,暖阁内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咱知道你在查什么。也知道,你手里,可能握着些要命的东西。”

沈涵心头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朱元璋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内心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淮西……凤阳……永丰仓……还有,某些人的名字,对吧?”

沈涵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皇帝果然什么都知道!

“咱可以告诉你,”朱元璋的语气变得冰冷,“你查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那潭水,比你想的,还要深,还要浑。牵扯到的人,也比你想的,要多,要复杂。”

他站起身,走到沈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咱现在只问你一句,沈涵,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有没有这个决心,跟着咱,把这潭淤泥,给他娘的彻底搅翻过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你也敢跟着咱,一直走下去?”

皇帝的眼中,燃烧着一种沈涵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愤怒、痛楚与某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的光芒。

这不是试探,不是询问,而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征召!

沈涵看着皇帝眼中那复杂而炽烈的光芒,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伤口因激动而产生的疼痛,重重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

“臣,沈涵!蒙陛下信重,委以稽核之任,便是将此身许国!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但凭陛下驱策,臣——万死不辞!”

声音在温暖的西暖阁内回荡,与窗外的风雨声交织在一起。

朱元璋看着伏在地上的沈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中那团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了。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过身,对朱标吩咐道:“传咱的旨意,沈涵遇刺案,三司会审规格提升,由太子你亲自督案!凡有阻挠办案、敷衍塞责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按同谋论处!”

“儿臣遵旨!”朱标精神一振,躬身领命。

“沈涵,”朱元璋又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沈涵,“你的稽核处,给咱盯紧了漕运,盯紧了所有可能与淮西有关的钱粮往来!咱倒要看看,这朗朗乾坤之下,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臣,领旨!”沈涵再次叩首。

当他从西暖阁中退出时,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但他却觉得胸中有一股烈火在燃烧,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与彷徨。

皇帝已经表明了态度,甚至……可能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