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再度睁眼时,鼻尖先涌进熟悉的墨香。
她下意识去摸脸,指腹擦过的不是公寓的墙纸,而是粗糙的木门框——静心书斋的旧木门正抵着她后腰,门楣上二字的漆皮剥落,在晨雾里泛着淡青。
这是...青竹镇?她踉跄两步,布鞋尖磕在青石板上。
石板被晨露打湿,冷意顺着鞋底往上钻,和现实世界瓷砖的凉不同,带着股旧木头的潮腥。
街道上飘着豆浆摊的香气。
她抬头,卖早点的老张头正掀着竹帘,竹帘下却没有脸——那张总爱和她唠嗑的皱纹密布的脸,此刻只剩一片模糊的灰白,像被水浸过的画纸。
林疏桐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走向街角的布庄,绣着并蒂莲的门帘后,正在量布的妇人抬起头,眼鼻嘴的位置全是空洞;卖糖葫芦的孩童举着糖串跑过,笑声像破风箱,尾音生硬地卡在喉间。
他们...她伸手去碰最近的无面人,指尖穿过对方肩膀,带起一片细碎的光尘,是假的?
风突然卷起她的发梢。
林疏桐打了个寒颤,后颈冒起凉意——她想起赮虎说过的命运之核,想起现实世界里身份证上的空白,想起《九霄录》里那些被抹掉的名字。
原来天道抹除的不是她,是两个世界的边界。
她像片夹在书页间的叶子,同时落进了现实与修真的纹路里,却哪里都扎不下根。
她摸出随身的《九霄录·终章》,书脊还带着现实世界的余温。
书页自动翻到中间,墨迹渗出一行小字:唯有真实情感,可破虚妄之境。
林疏桐盯着那行字,喉间突然发紧。
她想起谢沉渊总说天道只奖赏勤修者,却在她被雷劫劈晕时,用本命剑替她挡下最后一道紫电;想起他说谁要记住你这种懒鬼,却把她爱吃的桂花糕藏在书斋暗格里,藏到发霉都没舍得扔。
谢沉渊是个嘴硬心软的大笨蛋!
她突然提高声音,坐在青石板上喊。
晨雾被震得摇晃,豆浆摊的竹帘落地。
那些无面人先是僵住,接着从脚尖开始崩解,化作星芒般的光点,连带着灰白的街景一起消散。
再睁眼时,青竹镇回来了。
卖早点的老张头正掀开竹帘,脸上的皱纹里沾着热豆浆的白气;布庄的妇人举着尺砣喊:阿桐来啦?
昨日进了批月白缎子,给你留了两尺!卖糖葫芦的孩童举着糖串追狗,笑声脆得像银铃。
林疏桐松了口气,刚要应话,却见老张头的目光从她肩头扫过,竹帘地落下;布庄妇人的声音卡在二字,尺砣当啷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仿佛根本没看见站在门槛外的人;追狗的孩童从她腿边跑过,带起的风掀翻了她的裙角——像掀翻一团空气。
他们看不见我。林疏桐的手指攥紧书页,指节发白,轮回门没让我回来,是把我变成了...投影?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苍梧山巅。
谢沉渊正用剑鞘挑开最后一片断木,玄色大氅沾着晨露,发尾滴下的水在焦土上砸出小坑。
他突然顿住——废墟深处,一本泛着金光的书正躺在烧残的《修真要览》上。
《九霄录·终章》。他蹲下身,指尖还没碰到书脊,就被一道暖流传遍全身。
那温度像极了林疏桐在书斋晒太阳时,落在他手背的余温;像她偷摸往他茶盏里塞桂花糕时,袖角蹭过他手腕的痒。
你到底在哪?他低声说,喉结滚动。
指腹轻轻抚过书皮,掌心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有人在书页里敲摩斯密码。
林疏桐听见了。
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她熟悉的沙哑——谢沉渊总说自己不费那个闲心记人,可此刻他声音里的急切,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次打坐都认真。
她扑到书前,指尖按在描述自己的段落上。
墨迹在她手下晕开,显露出一行新字:触此页者,见吾影。
谢沉渊的手指悬在书页上方。
他看见金光照亮的纸纹里,有模糊的影子在晃动——是林疏桐的轮廓,正对着他拼命挥手。
等等!林疏桐喊,可声音像沉进了水里。
她看见谢沉渊的瞳孔骤然收缩,看见他的指尖终于落下,触到纸页的刹那——
整本书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林疏桐的意识被卷进光里,听见书页撕裂的脆响,听见谢沉渊喊她名字的尾音,看见他的手掌在金光中放大,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腕。
下一秒,所有的光都聚成一个点,坠向某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