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的星针还在颤动,李文盯着那根微微偏移的指针,目光没有半分波动。他抬手合上盖子,青铜纹路随即暗了下去。
“北方偏西十五度。”他说。
赤奴站在帐中,披甲未卸,听到这句话时眉头一拧:“要调兵吗?”
“不。”李文摇头,“现在出兵,等于把后背留给隐患。”
他起身走出议事亭,晨风拂面,军营里已有炊烟升起。远处归心营的空地上,新收编的士兵三三两两站着,队列歪斜,有人低头不语,有人交头接耳,全无军伍气象。
赤奴跟上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们还没安下心。”
“不是不安,是不知该向谁效忠。”李文缓步前行,“天机阁败得突然,他们被俘之后,以为不过是换个主子等死。可人一旦觉得自己是弃子,就不会拼命。”
赤奴点头:“那就让他们明白,自己还有用。”
当天午后,军令下达:所有新卒集中至归心营,为期十日整训;老卒抽调精干者为教官,实行“一老带五新”;每日操练、夜课、点卯缺一不可,违者记过。
李文亲自到场宣令,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十日不考杀敌多少,只看是否听令、能否协作。凡通过者,编入正军,粮饷同等待遇;若仍存异心,趁早离营,运朝不强留一人。”
话毕,他转身就走,没再多看一眼。
起初几日,状况频出。有新卒在夜间集合时故意拖延,被罚绕营奔跑二十圈;两名龟兹出身的骑兵因不满老兵管束,当众顶撞,险些动手。更有人半夜溜到营边,试图翻墙逃走,被巡哨当场截下。
赤奴处理起来毫不手软。逃营者绑在木桩上示众一日,其余人围观受训:“你想走,可以。但记住,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不授田、不发粮、不准进入屯田区。你若饿死路边,与运朝无关。”
与此同时,思想课也开始了。
操场上搭起一座低台,李文不再穿宽袍,而是换上玄甲,腰佩木剑。他不上高坛,就站在台前平地说:
“我十六岁那年,带着几十户人家西迁。路上遇蝗灾,颗粒无收。我们靠挖草根活命,夜里有人哭,有人想散伙。那时候没人信我能成事,连族里长辈都说我是疯子。”
台下一片静默。
“但我们种下了第一批灵稻。植物精灵日夜耕作,三个月后收成翻了五倍。后来有了城池,有了军队,有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运朝。”
他停顿片刻,扫视众人:“你们当中,有的曾为天机阁效力,有的只是被征召的边民。我不问过去,只问现在——你还愿不愿意为自己打出一口饭吃?”
台下有人抬头,眼神开始变化。
接下来几天,云姬悄悄记录每名士兵的经历。她发现,不少降卒虽出身敌营,却曾在家乡抵御马贼、守护村落。这些人沉默寡言,但从不主动生事。
李文下令:凡有守土实绩者,授予“守土之士”称号,名字刻于营前木牌,每日由教官领读一遍。
第一个被念到的是个独眼老兵,原属焉耆雇佣军。他听着自己的名字在晨光中响起,忽然抬手抹了把脸,然后挺直了腰。
变化悄然发生。
训练场上的对抗依旧激烈,但已不再是纯粹的对立。一名原天机阁亲卫在格斗练习中失手打伤教官,本以为会被重罚,结果只是全队加练半个时辰。事后他主动请罪,教官只说了一句:“下次注意分寸。”
最明显的转变出现在第五日晚。
按例进行紧急集合,哨声刚响,归心营已有人冲出帐篷列队。不到三息,第一排已站齐。待所有人到位,竟比规定时间快了整整七息。
赤奴站在高处看着,嘴角微扬。
“他们开始把自己当兵了。”他对李文说。
第七日,沙盘推演正式开始。
地形图铺在阅兵台上,模拟玉门关攻防战。两军对峙,一方由老兵带队,另一方则以新卒为主力,混编三名老卒协调。
战局初开,新卒一方因配合生疏接连失误。敌军佯攻南门时,北翼防守出现空档,几乎被突破。
关键时刻,一名原龟兹骑兵校尉突然发声:“南门是假,敌主力藏于东谷!调两队轻骑绕后,逼其回援!”
李文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具体些。”
那人迅速指出伏兵可能藏匿的三处坡地,并建议利用沙尘遮蔽行进路线。
“准。”李文当即下令。
战术执行后,局势逆转。敌军被迫撤退,推演判定新卒方获胜。
全场安静了一瞬,随后掌声响起。
李文当众宣布:“即日起,擢升此人为百夫长,统辖混合骑兵队。”
那人愣住,脸色涨红:“我……曾与你们为敌。”
“但现在你为运朝献策。”李文道,“从此之后,唯功是论,不论出身。”
消息传开,归心营士气大振。
第九日清晨,全体新卒提前半个时辰自行集结完毕。队列整齐,无人喧哗。赤奴巡视一圈,回来时低声对李文说:“可以混编了。”
最后一日,李文登上阅兵台检阅部队。
阳光洒落,铁甲映辉。下方列阵的已不再是泾渭分明的老卒与降兵,而是交错编组的全新作战单位。每一队中至少有三名新卒,旗帜统一更换为运朝黑底金纹旗。
赤奴立于阵前,一声令下,千人齐踏地面,声震营垒。
李文缓缓抬手,队伍瞬间肃静。
“你们现在是一个整体。”他说,“我不需要你们忘掉过去,只需要你们记住一点——从今天起,你们保护的不只是命令,而是身后那些正在种田的人。”
台下无人说话,但无数双眼睛亮了起来。
演练结束,部队有序开拔前往驻防区。李文转身步入营帐,提笔在军务册上写下:“归心既成,锋刃可砺。”
墨迹未干,亲兵快步进来:“北方探哨回报,昨夜有小股游骑出现在三十里外,形迹可疑,现已退去。”
李文放下笔,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偏西方向的一处山谷。
“不是游骑。”他说,“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
亲兵问:“要不要派斥候跟进?”
李文盯着地图,片刻后开口:“再等等。”
帐外号角长鸣,新编部队正穿过辕门,步伐整齐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