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刚传下，新编部队便已开拔出营，步伐整齐地穿过辕门。李文站在帐口，目送最后一队士卒远去，风里扬起的尘灰落在他肩头，他未拂。
亲兵低声问：“是否回厅议事？”
“先去田边。”他说。
封神台东麓的荒地前几日还寸草不生，如今已被犁出一道道深沟。百姓三五成群蹲在地头，有人盯着翻松的土发愣，有人小声嘀咕：“这地方能长出什么？去年连野菜都刨不出几根。”
李文走近时没人察觉，直到李守诚拄着木杖迎上来，才惊动了几人。他们慌忙起身，手还不知往哪儿放。
“不必拘礼。”李文摆手，“你们种的是自己的饭碗，不是替谁干活。”
李守诚咳了两声：“昨夜刚划下三百亩新田，可大伙儿还是不敢信，怕种到一半又要打仗，白忙一场。”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粮食收进仓。”李文说完，抬手召出一队稻穗精灵。
那些半透明的小人从虚空中浮现，个头不及孩童膝盖高，却背着银光闪闪的镰刀，排成纵列跳进田里。它们动作轻快，手指划过禾苗，嫩绿的茎秆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节、开花、结穗。不到半日工夫，整片新开垦地已泛起金黄波浪。
围观的人群先是屏息，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呼。一个老农颤巍巍上前，抓了一把沉甸甸的谷粒搓开，闻了闻，猛地抬头：“这……这是熟香灵稻！我家祖上都没见过这么饱满的籽实！”
“现在见到了。”李文说，“每一季收获后，你们分七成，三成入公仓备荒。若愿意多垦地，公仓返粮加倍。”
人群安静下来，眼神变了。
当天下午，就有二十多户人家主动登记领地。屯田官连夜赶制木牌，在每块田头插上户主姓名和面积。第二天清晨，鸡还没叫，田埂上已有人影晃动，挥锄翻土。
李守诚坐在田头小棚里，捧着热汤碗直叹气：“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人抢着种地的事。”
“以后会常见。”李文正说着，一名文书快步进来，递上一张刚誊好的单子——《首季屯田录》初稿。
纸上密密麻麻记着各村进度：王家屯开荒八十亩，日均劳力十二人；赵庄自发修渠一条，引山泉灌溉四十亩；孙氏父子三人连耕三昼夜，获稻三百石……
“张榜。”李文只说了两个字。
三日后，红纸黑字的榜单贴在封神台外的告示墙上，围满了人。有认不得字的，就让识字的念出来。当听到自家名字被大声读出时，不少人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久违的光彩。
与此同时，通贸坊也开始热闹起来。
起初只有几个胆大的小贩推车摆摊，卖些粗布和陶碗。第三天免税期将尽时，李文亲自带十名兵丁巡街一圈，又当场斩了两名试图混入集市行窃的地痞，头颅悬于坊门。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第四日清晨，摊位多了三倍。有人挑着新鲜蔬菜来卖，有人牵着羊换铁锅，还有西域商人驮着香料皮货远远赶来。市声渐起，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李文站在坊口看了一会儿，转身对随行司市官道：“明日开始收税，按成交额三十分之一取，所得专用于修路护商。”
“会不会太重？”司市官犹豫。
“不重。”他说，“只要他们知道东西不会被抢，钱能换来实在货，自然肯交。”
果然，征税首日非但无人闹事，反而有商户主动申报交易额。一名老铁匠当场缴了五十文税款，咧嘴笑道：“以前打十把锄头，路上被劫八把。现在敢运出来卖，少赚也是赚！”
入夜后，集市灯火未熄。几张简易桌案摆在空地上，卖饼的、烫酒的、修鞋的都在忙活。孩子们围着糖画摊转圈，老人坐在石墩上抽烟闲聊。炊烟混着食物香气飘向天空，像极了太平年景的模样。
李守诚来巡查时，看见一个小童踮脚摸着榜文上的名字，奶声奶气地念：“爹爹……垦田……五亩……得粮……百石……”旁边妇人笑着揉他脑袋，眼角有泪光闪了闪。
老人站了很久，最后喃喃一句：“这才像个家。”
第七日，灵稻第二季播种完成。植物精灵在田间穿梭不歇，而百姓也不再袖手旁观，纷纷跟着学如何培土、控水、防虫。有些人家甚至为精灵搭起遮阳棚，备好清水点心，当作贵客供着。
第十日，第三批新田破土动工。
李文带着屯田官沿山脊走了一圈，地图上新增的垦区连成一片，如同大地苏醒后的第一道呼吸。远处通贸坊的喧闹隐约可闻，驼铃声夹杂其间，显然是商队往来频繁所致。
“赤奴派人回报，北面山谷再无游骑踪迹。”亲兵低声禀报，“倒是西边龟兹旧道，这两天多了不少脚印，像是小国商旅试探着过来。”
李文点头：“让他们进来。进城者一律登记，但不得盘查货物，只派兵沿途护送。”
“不怕夹带奸细？”
“真有敌意，躲不过哨探。若是真心通商，我们拒之门外，反倒寒了人心。”
当晚，政厅烛火未灭。
李文坐在案前，翻完最新一份《屯田录》，提笔在空白处写下：“根基已立，风自东来。”
窗外，通贸坊仍有零星灯火。一辆满载陶器的牛车缓缓驶过街心，车轮碾过新铺的碎石路，发出平稳的咯吱声。摊主收摊前最后烫了一壶酒，递给守夜兵丁：“喝一口暖暖，辛苦了。”
兵丁笑着接过，仰头饮尽。
李文吹熄蜡烛，起身走到窗边。月光洒在屋檐一角，映出他半边侧脸。他望着那片渐渐亮起的市集，许久不动。
次日清晨，一名屯田户抱着孙子站在田头，指着金灿灿的稻浪说：“看，那是咱们的粮。”
孩子咿呀伸手，忽然挣脱爷爷的手，踉跄跑向田埂。一只稻穗精灵正巧从地里冒出来，见状停下脚步，歪头看了小孩一眼，轻轻跃起，在他鼻尖点了一下。
小孩咯咯笑起来，扑空跌坐在地，手里攥住一缕金色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