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的效率极高,关于董卓吞并丁原后的洛阳反应,密报通过数道隐秘渠道,迅速呈递至云梦泽贾诩案头。密报蝇头小楷记录详尽,不仅有事态,更有对各方势力心态的揣摩。
贾诩阅罢,面无表情地将密报递给身旁看似昏昏欲睡,实则耳目清明的郭嘉。
郭嘉懒洋洋地接过,扫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果然如此。庙堂之上,衮衮诸公,眼中只有自家权位得失,何曾真有人在意丁建阳死活,在意边军跋扈?可叹,可叹。”
密报所述,与郭嘉先前料想相差无几。董卓悍然吞并丁原并州军、收吕布为爪牙之事传至洛阳,朝堂之上确实掀起了一阵波澜。以司空张温、车骑将军朱儁(虽在凉州前线,但其在朝中影响力仍在)等宿将清流为首的一派,深感震惊与愤怒,在朝会上痛斥董卓狼子野心,藐视朝廷法度,擅杀大臣(尽管丁原死因成谜,但矛头直指董卓),兼并友军,其罪当诛!要求朝廷立即下诏,剥夺董卓兵权,锁拿进京问罪。
然而,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外戚势力,态度却颇为暧昧。何进出身屠户,虽居高位,对边军悍将本就心存忌惮,更因十常侍之事与清流并非完全一心。他忧虑的是,若真下诏逼反董卓,凉州叛乱未平,再添一实力雄厚的边镇造反,局面将不可收拾。更关键的是,他需要军队的支持来对抗日益嚣张的宦官集团,而董卓,似乎是一把可以借用的“快刀”。因此,何进虽未明言支持董卓,却在争论中倾向于“慎重”、“查明再议”,实则是拖延与观望。
而最令人玩味的,是以太傅袁隗、西园八骑校尉袁绍为代表的汝南袁氏一系的态度。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影响力无与伦比。在朝议中,袁绍等人初时亦对董卓之行径表示愤慨,但很快话锋一转,开始强调董卓“累世边将,熟知羌事,于国有功”,“虽行事或有莽撞,然其心或可原宥,且并州军桀骜,丁原或亦有御下不力之过”。
更有袁氏一系的官员私下议论:“董仲颖早年曾受袁公提携,算是我袁氏门生故吏。如今手握强兵,若善加引导,或可为朝廷,为袁公,做一番大事。”
显然,在袁家看来,一个手握西凉、并州两支劲旅的“自己人”,远比一个死去的丁原或一个可能失控的边镇军阀有价值得多。他们打的算盘是拉拢、控制、利用。于是,在袁隗的默许和袁绍等人的积极斡旋下,朝堂上的风向渐渐转变。
最终,经过数日争吵与幕后交易,朝廷的处置决定下来了:对丁原之死,以“暴病卒于军中”结案,不予深究;对董卓兼并并州军、擅纳吕布等行为,予以“追认”,并以其“稳定边军,威慑羌胡”为由,加封董卓为斄乡侯,食邑千户,令其继续积极参与凉州军事,平定北宫伯玉、边章之乱。
一纸诏书,轻轻揭过了这桩震惊朝野的吞并惨案,反而让行凶者加官晋爵。董卓及其麾下李儒,利用朝廷的腐朽、外戚的犹豫、世家的私心,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危险的权力跳跃,不仅实力暴增,更获得了合法的名分。
“袁本初(袁绍)、袁公路(袁术)兄弟,志大才疏,好谋无断,竟想驱虎吞狼,将董卓视为可操控的棋子。”郭嘉将密报丢回案上,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殊不知,他们放进来的,是一头早已磨利了爪牙、更兼有李儒为之梳理毛发的真正饿虎。他日猛虎反噬,不知这四世三公的华堂,可能挡得住西凉铁骑的践踏?”
贾诩漠然道:“袁氏欲借董卓之力,压制宦官,甚至……行非常之事。董卓亦需袁氏名望,稳住朝堂,争取时间整合内部。彼此利用罢了。只是,董卓身边有李儒,而袁氏……内部未必一心。这场博弈,从一开始,袁氏便落了下乘。主公当初在冀州掘了袁氏墙角,倒是省却日后不少麻烦。”
郭嘉点头,又提起另一事:“并州军初附,吕布新降,董卓此刻重心必在整顿内部,巩固权势,对关东暂时无力也无意大举用兵。这与我等预计相符。北线压力暂缓,荆州之事,更需加紧。”
就在郭嘉与贾诩研判北方局势的同时,荆州各地,朱明派出的“草莽特遣队”已如滴水入沙,迅速渗透开来,并开始泛起涟漪。
除了张闿在江夏南郡交界成功“落草”,与陈瘸子合流,打出“只劫富、抗刘表”的旗号外,其他将领也各显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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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仓与廖化搭档,率部潜入长沙郡北部山区。这里毗邻刘表刚刚“收复”的长沙郡治临湘,又靠近自立的吴郡人苏代的地盘,局势微妙。两人利用苏代与刘表之间的猜忌和长沙本地豪族对新任荆州牧的观望,以“助苏代抗刘”为名,实则暗中吸纳对刘表不满的零散武装,并时不时劫掠一些明显倒向刘表的本地小豪强,将水搅得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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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亥与程远志这两员昔日黄巾大渠帅,则选择了南郡与襄阳交界的复杂水域地带。这里河网密布,湖沼众多,官府力量薄弱,向来是水匪湖寇的乐园。两人凭借丰富的“流动”经验,很快与几股规模不大的水寇搭上线,凭借更强的武力和朱明暗中支援的部分资金物资,迅速成为一股令人侧目的新水匪势力,专门劫掠与襄阳蔡氏、蒯氏有密切商贸往来的船只,让坐镇襄阳的蔡瑁颇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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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忠、何曼、何仪、邓茂等人则分散行动,深入南郡、江夏各县的乡野丘泽之间。他们不再大规模啸聚,而是化整为零,以十几人、几十人为一伙,时而伪装成流民,时而扮作行商,重点联络那些被刘表诛杀的宗贼头领的远亲、旧部、佃户,给予小恩小惠,传播对刘表的仇恨,并悄悄收集各地驻军、粮仓、关卡的信息,编织起一张细密的情报与煽动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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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行动分散而隐蔽,短期内并未引起刘表集团核心层的过度警觉。在刘表、蒯越、蔡瑁看来,这不过是些旧患未清、死灰复燃,或趁乱而起的新贼寇,虽然恼人,但比起整合四郡、应对荆南苏代等大事,尚属疥癣之疾,只需命各地郡县加强剿抚即可。
然而,星星之火,已在荆襄大地的阴影处悄然点燃。只待时机一到,或是一阵狂风,或是一道引线,便可成燎原之势。
云梦泽,朱明在听取了贾诩、郭嘉关于北方最新局势及荆州初期渗透情况的汇报后,沉思良久。
“董卓加封,地位更固,但其与袁氏、与朝廷其他势力的矛盾只是暂时掩盖。北地局势,如薪积油,一点即燃。袁家欲玩火,终将自焚。”朱明缓缓道,“这对我们而言,既是警示,也是机遇。警示在于,董卓坐大,未来必是劲敌。机遇在于,朝廷威信扫地,纲纪崩坏加速,我们行动的空间和‘大义’的借口,将会越来越多。”
他站起身,走到荆州地图前,目光落在被标记出的几个区域:“张闿、周仓他们做得不错,但火候还差得远。传令‘天幕’,加强对荆州各股势力的情报支持,特别是刘表与蒯、蔡之间,蔡瑁与黄祖之间,长沙苏代与刘表之间的细微裂痕,要看得更清,报得更快!”
“另外,”朱明看向郭嘉,“奉孝,你先前所提‘经略江夏’之策,是时候推动下一步了。令甘宁,可以开始‘巡江’了。不要大张旗鼓,但要让江夏沿岸,特别是沙羡、鄂县、邾县一带的水寨、关卡,感受到压力。同时,设法让江夏太守黄祖‘偶然’得知,刘表对其手握江夏重兵,却未能彻底肃清张虎余孽、稳定东线,已渐有微词……而蔡瑁,对江夏的税赋和江防,似乎也有些别的想法。”
郭嘉眼中精光一闪,含笑领命:“嘉明白。虚虚实实,挑拨离间,正是‘天幕’所长。必让那黄子烈(黄祖字)坐卧难安。”
朱明最后将目光投向北方,眼神深邃:“洛阳的戏,让袁家和董卓先唱着。我们只管在南方,扎稳我们的根,布好我们的局。待到北地烽烟真正冲天而起时……便是我们这条潜龙,腾跃出渊,搅动风云之时!”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甘宁的水军开始以“演练”、“剿匪”为名,在长江之上频繁活动,舰影不时掠过江夏水域。而“天幕”无形的触角,则带着精心编织的流言与暗示,悄然渗向襄阳的州牧府、蔡瑁的军营,以及江夏黄祖的官署……
南北两盘大棋,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落子声愈发密集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