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贵客——”
司仪悠长的唱喏声穿透喜庆的乐音。杏林斋朱红大门外,三辆马车静静停驻。中间那辆阴沉木打造的马车帘幕掀起,养颐阁阁主躬身而出。
他依旧戴着那张毫无纹饰的纯白面具,一身玄黑绣暗金云纹的长袍,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自带一片移动的阴影。阳光落在他身上,竟似被吞噬了几分。随行的六名护卫悄然散开,两人立于其身后,四人隐入宾客外围,站位暗合某种封锁阵势。
庭院中的喜庆气氛,骤然一滞。
寻常宾客只觉心头莫名发紧,仿佛冬日冷风钻入脖颈;那些修行过或感知敏锐者,则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挪开视线——那面具后的目光,扫过之处,如冰刃刮骨。
阁主缓步而入,对周遭反应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落在已站在喜台之侧的林逸(投影)身上。四目相对——林逸目光沉静如古井,阁主眼神漠然如寒潭——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养颐阁阁主,驾临道贺——”司仪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马国桢作为主家长辈,上前半步,拱手相迎:“阁主亲临,蓬荜生辉。请上座。”
阁主微微颔首,并未言语,在引导下落座于预留的主宾席。那席位正在阵法“生门”与“休门”的交界处,本是用于汇聚祥和之气、同时监控关键人物的位置,此刻却仿佛成了整个庭院气息流转的一个“淤塞点”。
喜台之上,林逸(投影)收回目光。他能感觉到,本体现在正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养颐阁地下,九座魔鼎的邪气已沸腾到顶点,“圣尊”的意志如同即将破壳的凶兽,在鼎中疯狂冲撞。
时辰到了。
“吉时已至——新人入礼——”
礼乐再起,曲调庄重。苏浅浅在两位女性长辈的搀扶下,从后堂款款走出。凤冠霞帔,红盖头遮面,但她每一步都踏在阵眼节点之上,嫁衣上的暗金符文随着步伐微微亮起,又悄然隐没。
满堂宾客的视线汇聚于这对新人身上。赞叹、羡慕、祝福……种种正面情绪,如涓涓细流,汇入庭院中那座无形的“九九归元引气阵”。阵法悄然运转,将驳杂的情绪提纯、转化,化为最精纯的“祥和生气”,如春风般拂过每一个角落,连那阁主带来的阴冷感都被驱散了几分。
阁主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他右手缩回袖中,指尖轻触一枚温热的骨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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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颐阁地下,魔鼎工坊。
“时辰到!启阵——迎圣尊!”
内家高手嘶声高喝,手中令旗猛然挥下!八座副鼎下的幽蓝火焰轰然暴涨,鼎内粘稠的“圣血”剧烈翻滚,发出如同万鬼嚎哭的尖啸!中央主鼎更是震动不休,鼎盖边缘渗出粘稠如沥青的黑气,那黑气中,一张模糊而巨大的面孔若隐若现,张开了无形的巨口——
工坊角落,数十名被锁链禁锢的“药人”同时剧烈抽搐,眼耳口鼻中飘出缕缕乳白色的生命精气,如百川归海,疯狂涌向九座魔鼎!
就在这一刹那!
林逸动了!
他不再隐藏,一直收敛的气息轰然爆发!那缕暗金色能量如龙苏醒,游走全身,功德之光自眉心透出,将他映照得宛如神人!工坊内所有黑莲成员,包括那名内家高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磅礴正气冲击得心神巨震!
“你——!”内家高手目眦欲裂,拔刀欲斩。
但林逸的速度更快!他双手如穿花蝴蝶,结出九个玄奥无比的法印——那不是道术手印,而是模拟“鬼门十三针”行针时,医者以气御针的“引气式”!每一式,都精准对应一座副鼎中他早已埋下的“针意”!
“坎位,烧山火——破寒凝!”
“震位,潜阳入阴——镇躁动!”
“离位,引火归元——平亢盛!”
……
八声清喝,如同八道惊雷,在工坊中炸响!随着他的喝声,八座副鼎内部,那些早已埋下的“针意”被彻底引动!
“轰——!!!”
坤位副鼎最先炸裂!那缕模拟“透天凉”的针意,在邪气最燥热的节点爆发,极寒与极热对冲,鼎身瞬间布满冰裂纹,暗红的“圣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到周围黑莲成员身上,立刻蚀骨消肌!
紧接着,震位、离位、兑位……一座接一座副鼎,或崩裂,或逆冲,或能量暴走!整个九宫炼魔大阵的平衡被彻底打破,邪气如同脱缰的疯兽,在工坊内横冲直撞!惨叫声、爆炸声、鼎炉倾倒声不绝于耳!
“不——!!”内家高手喷出一口鲜血,被狂暴的邪气反噬震飞,撞在石壁上。
中央主鼎,受到八座副鼎崩溃的连锁冲击,鼎身剧烈摇晃,那即将凝实的“圣尊”面孔扭曲、模糊,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嘶吼!鼎中即将圆满的“圣血”开始逆流、溃散!
就是现在!
林逸眼中金光大盛!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虚空,双手合十,体内那缕暗金色能量与磅礴的功德之力彻底融合,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破邪针意”!这针意无形无质,却蕴含着他对医道“扶正祛邪”根本理念的全部理解,对“邪气”运行规律的终极洞察!
与此同时——
杏林斋,喜台之上。
“一拜天地——!”
司仪高亢的唱喏声达到顶点。林逸(投影)与苏浅浅同时转身,面对苍天,躬身下拜。
就在这一拜的瞬间,苏浅浅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捏碎了那枚一直温养在胸前的玉佩——那是林逸留给她的,蕴含他本源气息与一缕“灵犀通明散”药力的信物!
“阵起——!”
她清喝一声,声音不大,却通过阵法传遍整个杏林斋!早已准备多时的“九九归元引气阵”轰然全力运转!庭院中,那汇聚自数百宾客的“祥和生气”,被阵法瞬间抽提、凝聚,化为一道肉眼不可见、却磅礴如长江大河的金色洪流,透过阵法连接,跨越虚空,朝着养颐阁地下——林逸本体的位置奔涌而去!
养颐阁地下,林逸本体感应到了!
那来自杏林斋的、纯净浩瀚的祥和之气,如同天降甘霖,注入他即将枯竭的心神!他合十的双手猛然向前一刺!
“以天地正气为针,以众生愿力为引——”
“鬼门十三,破邪斩魔——!”
那道融合了他全部医道意志、暗金能量、功德之力,此刻又加持了磅礴祥和生气的终极“针意”,如同穿越时空的闪电,无视一切物理与邪术的阻碍,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中央主鼎最核心的那一点——
那“圣尊”意志与此世连接的“邪念根源”!
“噗嗤——!”
一声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
“嗷吼——!!!!!”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极致痛苦、暴怒、惊愕与难以置信的恐怖嘶吼,从中央主鼎深处爆发!那嘶吼声穿透了厚重的土层、岩石、建筑,化作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横扫整个养颐阁,甚至隐隐传到了地面之上的街区!
鼎身之上,一道细如发丝、却纵贯上下的金色裂痕,悄然浮现。
裂痕蔓延,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人面浮雕仿佛活过来般,发出无声的哀嚎,然后——寸寸碎裂!
粘稠如沥青的黑色邪气,如同溃堤的洪水,从裂痕中喷涌而出!主鼎内尚未完全溃散的“圣血”与之混合,化作一片腥臭扑鼻的黑红雾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地下工坊!
“不……不可能……”内家高手瘫软在地,望着那崩裂的主鼎,眼中尽是绝望。
林逸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七窍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这跨越虚空、汇聚内外之力的一“针”,几乎抽干了他全部的心神与力量。但他依然强撑着站立,目光死死盯着那正在崩溃的主鼎。
他能感觉到,那“圣尊”的意志并未被彻底消灭——如此古老的邪物,不可能被一击根除。但它与此世的连接已被重创,本源邪念被“破邪针意”钉穿,陷入了极度虚弱与混乱之中。
地下工坊,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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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斋。
那声来自地底的恐怖嘶吼,虽然微弱,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一位宾客的心头!满堂喜庆,骤然冻结!
“地……地龙翻身?”有老者惊慌道。
“不,不对……”几位修行者脸色剧变,霍然起身,望向养颐阁方向。
主宾席上,养颐阁阁主身体猛地一震!宽大袖袍下的右手,那枚温热的骨笛,“咔嚓”一声,碎裂成粉!
面具下,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鬼,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压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圣尊”之间那紧密的联系,正在急剧减弱、扭曲!地下工坊的气息,正在飞速衰败、混乱!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喜台之上——那个刚刚拜完天地,正缓缓直起身的林逸(投影)。
林逸(投影)也正看着他。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林逸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沉静,只剩下冰冷的、医者审视病灶般的锐利,以及一抹淡淡的、仿佛在说“你的病,我已诊断”的讥诮。
阁主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那不是恐惧,而是计划彻底崩盘、根基被动摇的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面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时,产生的寒意。
满堂宾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那足以令空气凝固的恐怖对峙。
礼乐不知何时已停。
只有屋檐下的“清心铃”,在不知何处来的风中,发出细碎而清越的叮当声。
苏浅浅隔着红盖头,望向林逸(投影)挺拔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松开,掌心已是一片汗湿。
她知道,第一阵,他们赢了。
但这场婚礼,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