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多心。朝中诸臣各自肩负要务,眼下事务繁杂紧迫,再添重任,虽非不可承受,却难免牵动全局。”
“孤王以为此举实无必要。”
“况且嬴白已在途中,时日不远。将信物交付于他,尚可暂解燃眉之急。若换他人接手,还需经历磨合、熟悉过程,其间变数难测,更增纷扰。”
“朝中究竟何人堪当此任,朕亦未可知。倘若嬴白途中遭遇不测,那接任大臣之生死,恐怕也将与公子命运纠缠不清。”
“届时,杀之不忍,留之不安,又该如何决断?”
嬴政凝视徐福,将这番话缓缓道出,条分缕析。徐福连忙低头应和:“还是陛下思虑深远,洞察周详,如此安排,实乃万全之策。”
无论如何,鹰符半数兵权仍握于陛下之手,便无须过度忧虑。
更何况,陛下身边尚有羽灵军、禁卫军,以及贴身潜藏的暗卫高手。这些人马并不录入兵府名册,直属天子一人掌控。仅此一点,已足可安心。
方才自己所言,确有失斟酌。倘若此刻真将人选呈上,恐怕不出几日,那人便会为陛下所除。
毕竟,虽为近臣,深受宠信,徐福心中却十分清楚——嬴政在许多事情上,始终怀有防备之心。
即便对自己,亦不例外。从此次对嬴白的态度,便可窥见一二。
连李斯都尚且处处谨慎,事事留心,自己又岂能口出狂言,妄自尊大?否则,离覆灭之日也就不远了。
此刻,徐福内心也开始反思自身言行。
毕竟,待到寻得仙山之日,自己是否还能存活,连他本人也无法确定。
朝中仇敌众多,这段征途之上,唯有韬光养晦,方为上策,断不可再轻易树敌。
李斯见徐福不再就人选之事进言,心头也悄然松了口气。此人素来与自己对立,如今话已讲明,对他亦有益处。
但当前局势,并非表面那般平静。若某些关键之事仍理不清楚,后续行程恐将面临危机。
而在李斯看来,嬴白公子实则身手不凡。此前他并未留意,直至近日细加观察,才察觉此人隐有锋芒。
也不确定对方的真正实力究竟如何,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表现尚可,且颇具潜力,堪称一匹黑马。若日后还能持续崭露头角,发挥更大作用,因此他本人对嬴白公子颇为看好。
“罢了,今日之事与你们二人商议至此,便可以退下了。之后若有新的安排,朕自会再召你们前来。”
嬴政此次召见,主要是为化解心中某些疑虑。
将二人唤来,也是为了观察他们的态度。朝中派系林立,嬴政心知肚明,但他也明白,这是帝王掌控权衡的重要手段之一。
过去世家大族混乱之时,皆因内外勾连,与君主离心离德,故而嬴政吸取了先秦献公时期的教训,从根源上逐步清理隐患。
倘若大臣之中滋生反叛之念,不如让他们彼此意见相左。唯有朝堂之上纷争不断,作为君主才需出面裁定,如此方能依己意推行决策。
这才是最稳妥的方式。嬴政向来冷静理智,不会在某件事上纠缠不休,也不会对某个人赶尽杀绝。所谓忠诚或贤臣,在他眼中并无定论,全凭君主如何判断。他对自己的要求,也一向极为严苛。
在嬴政心中,他十分清楚李斯与徐福素来不合。
正因他深知这一点,才会同时召见二人;否则,也不会在此关键时刻做出这般安排。
不过……李斯方才言谈之间,有些细节,嬴政虽已察觉,却仍心存疑虑。于是他暗中遣人再去查探,务必要弄清李斯与嬴白公子之间的真实关系。
刚才的对话中,嬴政明显感受到,李斯提及嬴白公子时的态度有所不同。而嬴政一生最忌讳的,便是公子与朝臣私下结党。在他看来,此类行径绝不可容忍。
李斯以往从不卷入派系之争,或许是他对此类勾当本就厌恶,因而不愿沾染。
但如今,他却频频为这位公子发声。若说他们之间毫无瓜葛,嬴政觉得,实在难以信服。
因此眼下仅是存疑,真相究竟如何,还需等待密报之人回禀,才能做出最终决断。
“是,陛下。”
身边的影卫领命之后,立刻悄然退下,着手行动。
至于朝中各派势力,分门别类,其中徐福一系也已引起陛下的警觉。
此人竟提议将鹰符交予一名臣子,试问,在嬴政看来,究竟何等人物,才配执掌此等兵权?
徐福此人,心思未必纯粹。
若有居心叵测之徒,自然不堪任用。然而此时的嬴政,并未打算贸然出手惊动对方。像徐福这般聪明之人,一旦失言,必会警觉。若此刻紧逼不舍,他定会推出替罪之人。若无人遮掩,真凶反倒隐匿更深。
如此一来,对嬴政而言,反而是得不偿失。
因此,他选择静观其变,暗中留意徐福的一举一动。这也就是为何方才徐福提出人选时,嬴政并未追问——无论是谁,亦或具体情形。
毕竟,一旦开口确认,便意味着立场已有偏向。
倘若朝中大臣尽数归附于他,或对其死心塌地,嬴政心中并不认为那般理想化的情形真实存在,他也无法确知人心深处究竟如何盘算。
总而言之,依照他的布局,徐福将来尚有用处。若此刻寒了其心,或使其畏惧过甚,反而不利后续行事。
既无益处,便不必令其彻底失望。
待李斯与徐福退出殿外,两人一路无言,沉默良久。
各自缓步前行,终是徐福率先打破沉寂,在途中停下脚步,唤住了李斯。
“这一回丞相还真是气势非凡,竟与自己的恩师站在同一阵线,面对眼前这桩大事,意见也完全一致。我倒是未曾想到,丞相如今与吕不韦之间的关系竟已如此密切。”
“看来,改日我也该亲自登门拜访一番了。”
徐福心里清楚,吕不韦对他本就有所不满。若二人真结成同盟,自己心中自然会生出几分不安。于他而言,这种威胁虽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尚未达到危急存亡的地步,却也绝非可以掉以轻心的小事。
更何况,吕不韦身为朝中元老,对陛下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此人存在一日,便是对自己权势的一分牵制。他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继续发展下去。
早先,李斯对吕不韦的态度尚且模糊,既未公开反对,也未明确支持,立场暧昧。而如今,他却几乎在所有政见上都与左相如出一辙,仿佛心意相通。李斯近来行踪隐秘,徐福难以掌握其动向,但心底那份疑虑,早已悄然滋生。
此刻,徐福心头隐隐浮起一丝焦躁。
“看来国师对当前局势确实颇为忧虑啊。不过,是否该做决断,恐怕还得等嬴白公子归来之后再说吧?”
“无论左相还是右相,终究都是为陛下效命的臣子。只要所言所行合乎圣意,便是良策。”
“那么,国师究竟在担忧什么?恕李斯愚钝,至今仍未能参透。若您能坦率直言,岂不更为痛快?”
每次面对徐福的言语,李斯都看得明白——对方不过是故作糊涂罢了。吕不韦的真实用心,徐福心中怎会毫无察觉?
只是眼下局势纷乱,连番征战失利,若再不停歇整顿,秦国恐将陷入无休止的内耗之中。
若不汲取教训,便仓促再启战端,那不过是将失败一再重演罢了。某些人行事全无谋略可言,更谈不上运筹帷幄。
或许,他们根本未曾真正为大秦的未来着想,只凭一己之私意妄断国事,仗着身份地位肆意而为。再加上那些所谓仙人、仙山的荒诞之说,蒙蔽众人耳目之后……
便开始懈怠松懈了。
“右相果然一如既往地口才了得,倒让我一时语塞。”
“既然你心中自有主张,那我也就不多言了。待嬴白公子回朝,我自当亲临府上请教。毕竟朝中要务,我也参与其中,总得把各方情形摸清之后,再向陛下进言,方合礼制。”
每逢难以应对之时,徐福总是习惯搬出陛下压阵。然而李斯对此并不在意。
他深知自己如今常伴嬴政左右,若真有变局,自有手段化解。况且前路漫长,岂会因一个徐福便止步不前?
在李斯眼中,此人远未到令人畏惧的程度。他所追求的,不只是权位,更是助秦国强盛的宏图伟业——抑或说,助国亦是助己,因他心中同样怀揣理想与抱负。
此生,终归要做些真正值得铭记之事。
至于对方试图窥探他的心思,那无疑是徒劳。思想深藏于心,行动或可显露一二,却需经历世事方能逐步显现。
谁也不会一开始就和盘托出。如今彼此周旋较量,皆有曲折手段。否则,徐福又怎会对他如此戒备,甚至流露出这般忧惧之色?
“国师心怀社稷、忧思深远,李斯实为钦佩。只是时辰已晚,家中尚有事务亟待处理。若有其他疑问,国师可遣仆从传话便是。”
“此时不便久留,李斯先行告辞了。”
李斯心知肚明,徐福对他已然心存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