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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在现实与幻境夹缝中的某处不可知之地。

这里没有光,没有重力,只有无数块悬浮在虚空中的破碎镜面。它们像是监控屏幕一般,全方位、无死角地映照着那栋红砖楼里发生的一切。

一个模糊扭曲、仿佛由无数杂乱线条构成的黑影,正死死地盯着其中一块镜面,整个身躯——如果那团不可名状的雾气能被称为身躯的话——正在发生着剧烈的、不稳定的颤动。

那是一种名为“无法理解”的情绪波动。

在它的视野里,画面正以一种诡异的倍速疯狂回放。

那不是单一的时间线,而是无数条失败可能性的叠加——

它看到那个穿着卫衣的年轻人被倒吊的老太咬碎头颅;

它看到他在二楼被那对看似和蔼的夫妻用剁骨刀肢解;

它看到他在三楼被那个醉酒的壮汉用啤酒瓶捅穿了肚子……

一次,两次,十次,一百次。

黑影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周围的虚空因为它的情绪波动而泛起阵阵涟漪。

这不对劲。

这完全违背了“规则”。

它所构建的这片侵蚀空间,可不是那种只要投币就能无限续命的街机游戏。

这里的每一次“死亡”,都是真实的。

那种皮肉被撕裂的剧痛,那种血液流干的冰冷,那种颈椎折断时的脆响,以及生命之火在绝望中熄灭的窒息感……所有的感官信号都会被完美模拟,并以十倍的强度直接轰炸受害者的神经中枢。

对于普通人类的大脑而言,这种过于真实的负反馈是无法承受之重。

大脑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为了保护自我意识,它会主动切断与身体的联系。也就是说,只要在这里“死”过一次,现实中的肉体即便完好无损,意识也会彻底崩塌,沦为一具只有心跳的植物人。

即便是那些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意志力坚如磐石的异能者,顶多也只能硬抗个三五次。

随着死亡次数的叠加,他们的精神防线会被那无尽的痛苦一点点凿穿,最终陷入疯狂,或者在绝望中自我了断。

可是……眼前这个怪胎是怎么回事?

黑影眼睁睁看着画面中的年轻人,在经历了不知道第多少次惨无人道的虐杀后,再一次若无其事地睁开了眼。

他没有尖叫,没有崩溃,没有大小便失禁。

他甚至还有闲心对着空气竖中指,吐槽怪物的出场方式没有新意,嫌弃楼道的剧本太过老套。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满级的大号在逛新手村,不仅不把 boss 放在眼里,甚至还觉得这游戏的贴图做得不够精细。

黑影那团模糊的雾气翻涌得更剧烈了。

这太矛盾了。

如果这小子是个能够无视精神规则的绝世强者,那他理应一拳轰碎这栋楼才对。

哪有绝世强者会被这种低级杂兵反复按在地上摩擦的道理?

但如果说他只是个普通人……

你见过哪个普通人能把“凌迟处死”当成喝凉水一样,咽下去之后还要咂咂嘴评价一句“有点咸”的?

这个人类,是个完全不符合逻辑的 bUG。

他既弱小得像只蚂蚁,一捏就死;却又强大得像个神明,怎么捏都捏不坏。

黑影死死盯着那个正举着黑色火苗、一脸坏笑地吓唬老太婆的背影,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棘手”的情绪,在它的意识深处悄然蔓延。

它突然意识到。

这或许根本不是一场猎人戏弄猎物的游戏。

它好像……把一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给关在自己家里了。

……

事实上,启明自己也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读档”重来了。

十次?一百次?

这种无休止的死亡回放,就像是强行让他去通关一个不仅没有任何攻略、而且开发者还恶意满满全是 bUG 的粪作游戏。

哪怕他的体质经过强化,远超常人;

哪怕他拥有着可以操控情绪能力。

可面对这个几乎把“不讲武德”四个字刻在每一块红砖上的楼道副本,他依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起初,他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爬塔游戏——把每一层楼当成一个独立关卡,像对付二楼那个只会跳脸杀的老太太一样,见招拆招就能一路平推到顶。

但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里的机制根本不是线性的。

当你千辛万苦清理完三楼那个举着啤酒瓶的醉汉,正准备往四楼爬的时候,二楼那个本该被卡在房间里的老太太,可能会突然违背物理定律,倒吊着从五楼的扶手缝隙里垂下来,给你来个前后夹击。

又或者,你明明是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可当你气喘吁吁地转过两个弯,抬头一看,墙上那个褪色的门牌号却赫然写着“1F”。鬼打墙这种低级戏码在这里只是最不起眼的小点缀。

最离谱的是五楼。

那一层简直就是个无解的死地。

没有任何怪物,没有任何陷阱。启明只是刚刚踏上五楼的平台,仅仅是保持着正常的呼吸频率,胸腔里就突然传来一阵仿佛被绞肉机搅碎般的剧痛。

那是空气。

那一层的空气里似乎充满了某种无形却致命的剧毒,或者是某种高浓度的诅咒。

他甚至来不及屏住呼吸,肺叶就在瞬间碳化,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直接被打回了一楼的出生点。

那是他死得最快、也最莫名其妙的几次。

好在,作为一名拥有无限续币权的作弊玩家,哪怕是用尸体堆,他也能硬生生堆出一条路来。

在经历了无数次花样百出的暴毙,试错试到快要吐出来之后,他终于凭借着肌肉记忆和对规则的预判,一次次惊险地闪避、屏息、冲刺。

终于。

他站在了那扇深褐色的防盗门前。

门牌号:602。

启明站在门口,微微低垂着头,看着门把手上那层薄薄的灰尘,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种极其微妙的自我怀疑,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

“我现在这种‘非进不可’的执念,真的是我自己的想法吗?”

经历过李建国那场侵蚀的他,对于这种潜移默化的精神污染有着刻骨铭心的警惕。那种润物细无声的同化,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当事人是绝对无法自我察觉的。

就像一个精神分裂患者永远觉得幻觉才是真实,如果这个空间想要诱导他打开这扇门,那么它一定会让这个念头看起来像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自主决定。

但这种犹豫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启明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有些自嘲的冷笑。

“想这么多干嘛。”

“如果脑子真的坏了,那我现在的怀疑也是坏掉的一部分。既然怎么选都可能是错的,那就挑一条最直接的路走。”

而且,其他的尝试他都做过了,结果都是无用功。

这扇门,是唯一的路。

“呼——”

启明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充满霉味的空气,将肺部的浊气排空。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终于要通关的解脱感。

他后退半步,大腿肌肉瞬间绷紧,然后猛地抬腿,一脚重重地踹在了那扇紧闭的防盗门上!

“砰——!!!”

一声巨响。

那扇在现实中本该坚固无比的防盗门,此刻却像是纸糊的一般,门锁直接崩断,整扇门板带着令人牙酸的扭曲声,重重地撞在里面的墙壁上,激起一片尘埃。

门,开了。

启明保持着踹门的姿势,视线第一时间穿过飞扬的尘土,投向了屋内。

下一秒。

时间仿佛凝固了。

启明那原本因为通关在即而略显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在看清屋内景象的瞬间,像是被一块看不见的橡皮擦,彻彻底底地抹去了。

他的瞳孔开始剧烈地颤抖,那种抖动甚至带动着他的眼角都在抽搐。

那种总是挂在嘴边的吐槽、那种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咸鱼气质、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统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如坠冰窖的死寂。

他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得像是一潭被万年坚冰封冻的黑水,透着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

那是极度的愤怒。

也是极度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