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八年·春·长安未央宫:
西疆的烽火暂熄,但帝国中枢的运转却愈发紧张。大将军赵充国携十万精锐西进,万里粮道与军工体系的超负荷运转,无一不需要海量的财富作为支撑。
尽管过去十多年积累留下的底子犹在,盐铁官营等政策提供了稳定收入,但面对如此规模的战备和潜在的长期对抗,帝国的府库依然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于是,一道不同于寻常征税、更显帝王心术的诏令,从长安未央宫发出,明发天下郡国:
“诏曰:朕承天命,抚绥万方。然西陲虽定,丑虏(指匈奴、贵霜)窥伺之心未泯,为固社稷,永绝边患,特需增武备,实仓廪。今号召天下忠义之士、郡国豪强,踊跃捐输,以助军资。所捐金帛粮秣,皆用于强军安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凡捐输显着者,朝廷必不吝褒奖,或赐爵位,或旌表门闾,或优免徭役,以彰其功!”
诏书的辞令堂皇而冠冕,将一场针对民间财富的征集,包装成了“共赴国难”、“忠君报国”的义举。其核心目标直指两点:黄金二十万斤(汉代一斤约250克,即约50吨黄金),粮草五百万担。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知晓当下物价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它绝非寻常富户所能承担,其矛头,精准地指向了那些盘踞在地方、历经数代积累、富可敌国的郡国豪强、巨贾以及部分实力雄厚的地方藩王。
诏令下达后,朝廷的舆论机器迅速开动。各地的刺史、郡守纷纷召集辖境内的头面人物,宣读诏书,晓以“大义”。
“诸位皆是国家栋梁,乡梓表率。如今陛下为保境安民,决心强化武备,此乃利国利民之壮举。然国库虽有,终有尽时,正需诸位慷慨解囊,助陛下成就此不世之功!陛下金口玉言,绝不会让忠臣义士吃亏!捐输千金者,可授‘良士’爵位,见官不拜;捐输万金者,可授‘官大夫’爵,荫及子孙;捐输粮草巨万者,朝廷可立功德碑于乡里,流芳百世!”
荣衔、爵位、政治特权、赋税减免、甚至青史留名的机会…朝廷抛出的诱饵不可谓不丰厚。对于一些渴望提升家族政治地位、洗刷“土财主”形象、或与中央权力加深捆绑的豪强而言,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消息传出,反应不一。
有些嗅觉灵敏、或本就与中央关系密切的豪强,迅速行动,争做表率。
“臣,南阳李通,愿为陛下分忧,捐输黄金千斤,粮粟五万担。”
“臣,东海糜子父之后,愿捐海盐千引,折价抵充军资!”
他们往往大张旗鼓,将捐输之物敲锣打鼓地送往郡府,恨不得天下皆知,既响应了号召,又做足了广告。
阴谋:绣衣卫的阴影与“莫须有”的利刃。
然而,更多的豪强则选择了观望、犹豫,甚至内心抵触。二十万斤黄金、五百万担粮草,这几乎是要掏空许多大家族数代的积累。荣衔爵位虽好,但比起真金白银和实实在在的粮食,总显得虚了些。不少人打着“量力而行”、“稍后再议”的算盘,企图蒙混过关。
但他们低估了龙椅上那位皇帝的决心,也低估了刘据的手段。
在光鲜亮丽的诏令背后,另一套更加高效、也更加黑暗的机器早已悄然启动——那便是直属于皇帝、令人闻风丧胆的绣衣直指。
贵山城行宫深处,刘据对绣衣卫都指挥使的吩咐冰冷而直接:“朕要的是钱粮,不是他们的忠心。肯体面,朕便给他们体面。不肯体面…你们便去帮他们体面。天下豪强,田亩仆役几何,库藏几何,尔等应比朕更清楚。寻个由头,网罗罪名,自己去取。朕,只要结果。”
“臣,明白。”绣衣卫都指挥使深深躬身,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于是,一场无声的风暴开始席卷各地。
那些犹豫不决、特别是那些被认为“富且不仁”、在地方上有劣迹或与朝廷并非一条心的豪强,开始频频“出事”。
或许是其家族子弟 被翻出陈年旧案,卷入人命官司;
或许是被人举报“勾结盗匪”、“私蓄甲兵”、“谤讪朝政”;
或许是其庞大的田产被查出“侵夺民田”、“隐匿户口”;
或许干脆就是在运输货物时“意外”遭遇“盗匪”,货物被劫掠一空,而办案的绣衣卫则“恰好”路过,“追回”部分赃物(自然远远少于报损)…
手段繁多,花样百出,核心只有一个:要么乖乖主动捐输,达到甚至超过朝廷“预期”的数额;要么,就等着家破人亡,所有财产以“抄没赃款”的名义,被绣衣卫“依法”全部充公!
选择前者,虽伤筋动骨,但至少能保住家族、爵位和部分财产,甚至还能得个“忠义”之名。
选择后者,则人财两空,身败名裂。
在这赤裸裸的威胁下,许多原本心存侥幸的豪强,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含着泪,陪着笑,将家族库房中一箱箱的金银、一仓仓的粮食“主动”捐输出来,还要对前来接收的官员表示“深感皇恩,愿为国家效力”。
通过这种“恩威并施”、“软硬兼吃”的策略,大量的财富以惊人的速度向长安集中。黄金和粮食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地流入少府和太仓的库房。
刘据的计划在残酷而高效地推进着。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军费,帝国获得了继续前进的燃料。
然而,此举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它在短时间内极大地强化了中央的财力,却也深深地割裂了地方,在无数豪强宗族的心中埋下了恐惧与怨恨的种子。
皇帝的权柄和绣衣卫的恐怖,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人们再次清醒地认识到,在绝对的皇权面前,所谓的财富和地方势力,是何等的脆弱。
这是一场帝国内部残酷的财富再分配,是皇权对地方豪强的一次成功且深远的榨取。它保证了帝国对外扩张的资本,却也透支了内部的部分稳定与和谐。
这一切的代价,只有时间才能慢慢显现。而此刻,志在四方的皇帝刘据,显然认为这笔交易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