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假拢共就四天。
老兵们再不舍得也该走了。
何况他们是提前过来的，在这边已经逗留了近十天。
宋志成原本早几天就该回岗，后来接了上级命令，跟着多待了几天，这次随大队伍一块回去。
老郭的身体这段时间奇迹般恢复，只等身上固定的夹板拆除就能开始进行康复训练。
村里虽然处处都好，到底还是缺了系统专业的康复器材，罗阳决定带他回城做后续疗养。
之前扎堆涌进来的人，这次扎堆走。
送行的时候，村口站满人。
村里年轻小辈们被大家长使唤着，把一个个装得死沉的麻袋、箩筐往车上搬，连鸡笼都有。
“青菜多带点，在外头可不一定买得到，带回去给部队加个餐，这些菜吃了对身体好。”
“自家养的鸡，扔两片姜片炖个汤，味道就嘎嘎香！”
“这些米刚碾好的，你们亲手收上来的，也带点！可惜时间有点紧，不然多碾点让你们带上。”
“这几个麻袋里装的地瓜，还有半筐子砍好的甘蔗，回去路上口渴了拿起就能吃。”
领队的老兵站在车尾拼老命拦人、拒绝，“叔、婶！这真使不得！上头有规定，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这老多东西带回去我们要被批评的！”
王三姑婆一屁股把他挤开，吆喝儿子大牛把一包刚碾好的大米继续搬车上，“什么这规矩那规定的，你们拿哪个老百姓针线了？咋着孩子回家干活，走的时候连家里给的东西都不能带啊？哪个领导恁不近人情你告诉我，婶子找他说理去！”
李秋波跟在李大牛后头把一个麻袋甩上车，笑嘻嘻的，“赵哥，陈叔，放心，领导肯定不说你们！宋局长的吉普也被塞满了，真要挨批评，也有他在前头第一个顶着！”
众人扭头往吉普车看去，爆笑。
可不是被塞满了么，那边宋局长跟罗医生手忙脚乱抵住往外掉的麻袋，车后盖差点关不上。
绿色军卡在村口岔道调头，一辆接一辆，像一条绿色长龙缓缓爬上岭坡，消失在送行人视线。
人来的时候不觉得有啥，现在人走了吧，村里好像一下空荡了好多，竟然让人有点不习惯。
王三姑婆叹了声，“这感觉真就跟以前送彩凤、大牛他们出去打工时一样，挺不舍得的。”
龙佩珍笑睨她，“不是舍不得了一下少了恁多人帮忙干活啊？”
“……那孩子们干活确实利索，哈哈哈！”
“你真是，德行。明儿又要收菜了，赶紧回去找筐吧。”
“诶哟喂！”王三姑婆拍大腿，“你不提我真要忘记这茬，家里筐子全给出去了！晚点风稻子我都没筐装！我得赶紧让大牛去镇上买新的去！”
老妇人说着就跑，背影风风火火。
龙佩珍在后头瞧着直乐，这老婆子，就这性子喜人。
另一边沿路出发的军卡上，老兵们坐在车厢里，借着车噪遮掩，终于放开了胆子说话。
“老陈，你胳膊肘能活动了！收稻子的时候我特地瞧了，你胳膊屈伸幅度跟正常时候没区别，还不见你疼！”
“是，我自己都意外！”老陈把袖子撸起来给大伙看，“胳膊好了不说，连上面的黏连疤痕都淡了！”
“说起疤痕……小李！你们看他脖子后面那片疤，是不是也淡了？！”
“真的是神了！凤凰屯简直跟座天然医院似的，而且治病疗效比医院神奇千百倍！”
“这话我认同！不用吃药不用手术，待村里干干活，在部队时落下的病痛竟然就这么好了，咱这些毛病可是疗养院都没法完全治愈的！”
“我算懂了，咱这哪里是来给老乡干活来的？分明是领导让咱来享受福利——唔！”
说话的年轻人被无数巴掌捂嘴，“你嚷嚷忒大声了！秘密！领导叫咱来的时候只说出任务，其他什么都没说，我估计回去以后咱一准会被叫去问话！”
老陈在部队待的最久，畅快笑开，“领导问什么咱就实话实说！我猜以后咱的战友们会继续被派去凤凰屯干活，而且，想去的还得排队！”
议论相关话题的不止这辆车。
回程的一路，各军卡车厢里全是笑声。
走在最后面的绿色吉普里，罗阳跟宋志成一块坐在后座。
从后视镜里，早已看不到凤凰屯的影子。
甚至连马镇都被甩在后头越行越远。
这趟桂城凤凰屯之行，刻在两人心底，成为此生最奇妙且独一的一次行程。
“回去后你有什么打算？”罗阳开口，问旁边沉默的人。
宋志成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有什么打算？”
“凤凰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只是现在还没有被完全作用到实处。”
罗阳语速有些慢，每一个字吐出来都透着郑重，“宋局，我敢说一句，如果能借到凤凰屯的优势，我们华夏一定能让世界瞩目，不用等三五十年，而是就在不久的将来。”
罗阳眼里闪动惊人神采，只要想到有那一天，就忍不住热血沸腾。
他没告诉宋志成，他在凤凰屯医人的时候，心神专注一气呵成的流畅。
他在替冬冬爸做清理、缝合时的专注度跟精细度，没有受到半点环境影响，哪怕屋外有些嘈杂，哪怕屋里灯光不够明亮，甚至手术时手边有投影。
彼时他脑子从没有过的清明。
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辅助他救人，让他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且一场手术下来没有丝毫疲惫感。
冬冬爸在曾家躺了一天就能下地，没有出现任何术后感染及其他并发症——在脱离无菌室手术的情况下。
凤凰屯有太多太多让人惊讶的地方了。
或许凤凰屯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罗阳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缓缓收紧，心里有个想法隐隐成形。
看到他眼底闪动的痴狂，宋志成心头一沉，拧眉，“老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打过那么多年交道，你就算不相信我的人品也要相信我的医德吧？再不济，我也是个军人。”罗阳失笑，“一切以百姓利益为先，我不会害凤凰屯，我还怕做错点什么把人惹恼了，以后凤凰屯老乡不让我再进去呢。”
“……”很好，有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