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到处跑,说出来只是一句话,跑的那个人才知道究竟有多累。
二十五块钱够干啥?路费都不够,陈义真不知道沈凤清一个人在外头是怎么捱过来的。
而且他借给这家伙的钱,这家伙半年后就连本带利还了,还让他帮忙带一笔钱给许家。
那钱老校长不肯要,他又想办法找人上门探望,打着这个名义,把那笔钱换成各种补品送过去。
想起当初的事,沈凤清淡淡一笑,对陈义道,“谢了。”
“我缺你这句谢?以后什么打算?还走吗?我听说老校长的病情有起色了?”
“嗯,他现在能起来走动了,精神也越来越好。至于我,不打算走了。在外头白跑,不如留在家。家里长辈们一个个都年纪大了,得有个能跑腿的照应。”
“也是,你确实该报答老校长。当初小学毕业你就跑去混街头了,是老校长把你找回来,出钱给你继续念初中高中。这恩情,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沈凤清低眸。
当年他扔下一句“不想读了”就跑,许叔知道以后,连夜打着手电到处找他。
大雨瓢泼的夜,路面又湿又滑,许叔揪他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差点被地面尖石戳瞎眼。
他至今仍然清楚记得那个夜晚,手电筒摔落地面,光束穿透雨点。
那个总是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卧在泥泞路面很久没能动弹,从他眼角流出的血在路面蔓延,被雨水冲着,晕开好大好大一片。
他当时不过十二岁,被这一幕吓呆了,幸好有路过的村民帮忙把人抬到就近的村子,用了土方子紧急止血。
锅底铲下来的草木灰,直接摁在流血的伤口上。
后来许叔的伤好了,上眼皮处也留下了一条灰黑色的疤痕。
那些锅灰融进血肉里,再也洗不掉。
这件事,叔婶一家没人怪他,叔看他的眼神依旧亲切温和。
可他却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敢抬头去对视那双眼睛。
收回思绪,眨去眼底热意,沈凤清从裤兜掏出个信封递给陈义。
里头不知道装的什么,看起来很厚。
“你人脉比我广,认识人多,这几天有空的话帮我找人买台大铁牛。”
陈义,“!!”
买大铁牛?那大家伙一台报价两千五往上!
沈凤清这家伙张口就说买,发财了?
陈义接过信封打开,下巴都要吓掉了。
信封里头全是面额一百的票子,至少三十张。
在工资只有几十块撑死百来块的落后小镇,除去日常开销,寻常人想要攒下这笔钱至少得好几年。
沈凤清这家伙随手就给拿出来了,而且看他那样儿,估计这不是他全部家当,还有余钱。
陈义看向沈凤清,“你去抢劫了?”
沈凤清盯他,拿脸骂人。
“没抢劫你哪来这么多钱?你一个在外头走南闯北喝西北风的,别告诉我你捡着馅饼了!”陈义是信沈凤清的,架不住嘴上想贱一把。
“你不说我走南闯北吗?边走边沿途干倒卖,小赚了点。要不然你现在看到的就不是活人,是饿死的干尸了。”
“……兄弟,下次带我发财,我烧香拜你!”
“好好拿你的工资,再见。”
单车在黄土大路上不紧不慢前行。
经过龙头山、石村、新村、马鞍坪,再爬上木道岭陡坡,就能看到坡底的凤凰屯了。
沈凤清乘风下坡,额前碎发被风扬起。
几个小孩在坡底的凤凰石旁玩耍,看到他,远远就扬起嗓子喊,“沈叔叔你回来啦!”
胖墩墩的雪团子先跳到路边作出拦路打劫的架势,笑颜灿烂,“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笑得这么可爱,哪里像个打劫的?”沈凤清在娃娃旁边刹车,俯身一把捏着雪团子胖嘟嘟的脸颊,“买路财没有,给吃的行不行?”
雪团子一下被夸美了,亮出小白牙咔咔笑,“行行行!给吃的最好!”
李家宝人小鬼大,在后头仰天长叹,“看,我说的没错吧?一点吃的就能把小苗儿哄走。”
章乔抿唇,“我家有小饼干,有酥糖,我还可以叫我妈烙糖糍粑。”
李家宝,“……”
嘴快了。
他这不是在教章乔跟自己抢妹妹吗?
呔!
“哇!油糍堆!水糕!还有果子!都是我爱吃的!”小娃娃语气飞扬,“谢谢沈叔叔!李家宝,小乔!有零嘴吃啦!”
“我要一块水糕!”
“我吃油糍堆!外面裹着的白糖咬起来咔咔响,可好玩了!”
三个娃子凑堆,你吃一口油糍,我撕一块水糕,再把两个李子果揣兜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娃娃的快乐,总是很简单。
沈凤清嘴角浅浅弯起,趁娃儿们坐在凤凰石上吃东西的功夫,把被晾在一旁的四角凳架上单车后座,用胶带固定。
“走,小萝卜头们,回家了。再在这坐一会,屁股要被烫冒烟了。”他捞起小苗儿放到前杠,又把章乔拎到后座,还没怎么样呢,大腿就被剩下的豆芽菜紧紧盘住了。
“沈叔我的位置呢,我的位置呢!你是不是要把我撂下,我不干!凭什么章乔能搭车我不能搭!他比我差哪了!”
章乔,“我腿不好。”
李家宝,“我还全身都不好呢!我妈说我是药罐子,你走路慢而已你有我惨吗!”
章乔,“噗嗤。”
小苗儿,“哈哈哈哈!”
豆芽菜那么认真在狡辩,再笑他他真要哭了。
沈凤清忍笑把他提起来,放到车座的位置,两手把车头推着走,“谁说没有你的位置?就你急。”
李家宝转怒为乐,短腿够不着车蹬,翘在半空颠啊颠,“嘿嘿!”
他刚才是真委屈了。
以为沈叔叔只带小苗儿跟章三儿坐车回去,不带他呢。
原来有他的份啊,嘿嘿嘿!
“李家宝,你别摁我肩膀哇!”
“嘿嘿嘿,我够不着车把呀!”
“家宝,我在后面可以扶着你。”
“别扶!别扶!你挠到我痒痒肉啦哈哈哈哈哈!”
单车在大路上慢慢悠悠,载着一车笑声穿过长势茂密的酸枣树,越过河水潺潺的石桥。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