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的热闹确实能冲淡人心中的不快。
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香气四溢的吃食，还有瑞宁银铃般的笑声，都让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娘亲，我要吃糖葫芦！”
瑞宁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小手指向街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又看到旁边卖糖人的小贩，纠结地咬了咬嘴唇。
“还有糖人！我要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娘亲，我还想要一个拨浪鼓，就是那种会发出‘咚咚’声的！”
花溪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少主真是贪心呢。”
她抱着瑞宁走到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钱袋。
“主上，这些小玩意儿，我来付便是。难得带小少主出来玩，就让我这个做手下的尽尽心意吧。”
我没和她争，只是淡淡地看着，心想还是手下贴心。
不像某个男人，只会惹我生气。
“你们两个在这儿哈，等我一下。”
我转身没入人群，将他可能会喜欢的小吃、小玩意儿都买了一份，大包小包地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一个用新鲜野花编织的花环。
“主上这是把整条街都搬来了？”
花溪看着我手中堆积如山的东西，掩嘴轻笑。
瑞宁的眼睛已经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个小花环。
“哇！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他兴奋地拍着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花环。
“娘亲，这个花环好漂亮，瑞宁喜欢！”
小家伙忽然从花溪怀里挣扎着下来，跑到我身边，抱住我的腿，踮起脚尖，努力地举着花环。
“娘亲，瑞宁要把花环送给娘亲戴，娘亲戴花环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人！”
我心头一暖，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儿子戴肯定也好看。”
我接过花环，轻轻为他戴上，端详了一下。
“好看。”
“真的吗？”
瑞宁欢快地转了个圈，跑到一旁的铜镜前，盯着镜中的自己，小脸上满是欣喜。
“嘿嘿，瑞宁也觉得好看！娘亲，你看，瑞宁像不像个小花仙？”
他张开双臂，又跑回来抱住我的腰。
“娘亲，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玩呀？”
“像，那就去对面看看呗。”
在花溪的提议下，我们朝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杂耍摊走去。
“哇！好多人啊！”
瑞宁踮起脚尖，什么也看不见，着急地向我伸出双手。
“娘亲，抱抱，瑞宁想看杂耍！”
我笑着将他抱起来，稳稳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家伙立刻兴奋地拍手。
“好耶！娘亲最好啦！”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中，眼睛亮晶晶的。
“哇，那个人在玩火！好厉害！”
我一手扶着瑞宁，感受着他因兴奋而微微晃动的身体，心中一片柔软。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和叫好声，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清冷的檀香气息，毫无预兆地侵入我的感官。
我身子一僵，尚未回头，一个声音便在我耳畔响起。
“夫人，可还在生我的气？”
那几乎是贴着我的耳廓，让我激起一阵战栗。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除了空妄，这世上再无人敢用这种既疏离又亲昵的称呼叫我。
我看到他手伸了过来，越过我的肩头，将瑞宁头上有些歪斜的花环扶正，似有若无地擦过儿子的发丝。
我一手扶稳儿子，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朝他身上捶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表达我的怒气。
我没好气地回敬他，声音里满是嘲讽。
“生什么气？不是很厉害吗？这也能出错？真的不是去见谁？”
空妄的身形纹丝不动，任由我敲打。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暗火跳动。
他忽然俯身，再次靠近我的耳畔。
“夫人明察秋毫，我若真去见了谁，又怎敢这般坦然地站在夫人面前？”
他说着，缓缓直起身，视线淡漠地扫过周围投来好奇目光的人群。
那些看热闹的凡人竟不自觉地向后退开几步，为我们空出了一小片天地。
随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和瑞宁身上，眼尾竟泛起红晕。
“清风楼之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夫人一个交代。”
这副委屈又霸道的样子，真是让我又气又想笑。
我冷哼一声，决定不理他，转而对肩膀上的儿子说。
“哼……儿子，打你爹一下，让他知道我们生气是会不理他的。”
瑞宁虽然不太明白我们之间复杂的暗流，但听到我的指令，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小手，在空妄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然后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空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爹爹，瑞宁生气了，不理你了！”
说完，便害羞似的将头埋进我的脖颈，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观察空妄的反应。
空妄垂眸，凝视着瑞宁埋在我颈窝处的小小身影，眼中的暗火竟奇迹般地熄灭了些许。
他抬手，覆上瑞宁的后背。
“是爹爹的错，惹得夫人和瑞宁不悦。”
他收回手，视线重新锁定我。
“我不会再给夫人任何怀疑我的理由，无论是清风楼，还是其他任何地方，我若去，定会让夫人知晓。”
我没有作声，只是问儿子。
“儿子，还看吗？还是继续去其他地方玩。”
瑞宁从我颈窝里探出小脑袋，纠结地看了看杂耍，又看了看空妄，最后，他伸出一只小手，朝空妄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瑞宁还想看一会儿杂耍，看完再去其他地方玩，好不好娘亲？还有爹爹，瑞宁原谅爹爹了，爹爹也一起玩！”
空妄看着瑞宁伸过来的小手，但他没有立刻去握，而是先看向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宣判。
“一切全凭夫人做主，我……只盼能与夫人和瑞宁同行。”
我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再看看空妄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的气终究是消了大半。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只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那就先看吧！”
话音刚落，空妄抬手，握住了瑞宁的小手，指他眼中的火焰彻底平息，化为一汪深潭。
“如此甚好。”
一家三口，以一种诡异而和谐的姿态，再次站到了一起。
待杂耍散场，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今日天色已晚，集市也快散了，夫人和瑞宁可有其他想去之处？或是我们先寻个地方用些晚膳？”
瑞宁揉了揉小肚子，歪着头想了想。
“瑞宁有点饿了，想吃糖葫芦！”
我被他逗笑了，转身便要去买。
“好。”
我走过去，又给他买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递给他。
“那我们现在去吃饭。”
“夫人且慢。此处人多，夫人莫要走散了。”
他的目光落在吃得津津有味的瑞宁身上。
“瑞宁，吃慢点，莫要呛着了。”
最后，他的视线再次回到我身上，低声问道。
“夫人可有想吃的菜式？我知晓这集市中有一家酒楼的素斋甚是不错，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空妄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凝视着我，等待我的宣判。
我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径直转身。
“你给我滚犊子。”
我抱起瑞宁，看也未看他一眼，只对身侧的花溪道。
“儿子，花溪，走了。”
“夫人莫恼，是我考虑不周。”
空妄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自身后传来，他竟是跟了上来。
我心中冷哼，脚下却未停，径直走向了这座凡人城池中最负盛名的酒楼——向云间。
楼外雕梁画栋，飞檐斗拱，门口的鎏金牌匾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奢靡的香气。
我刚踏入酒楼门槛，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一瞬。
无数道惊艳、探究、敬畏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最终都落在了我身后那道金红色的身影上。
空妄恍若未觉，他越过我半步，高大的身形不动声色地将我与那些纷杂的视线隔绝开来。
“这酒楼确是集市中最好的，我已命人安排了楼上雅间，可俯瞰集市夜景，也更安静些，夫人和瑞宁可尽情用餐。”
我心中微讶，他竟是提前便做好了两手准备。
“哼，某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花溪跟在我身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对着空妄的背影低声嘟囔了一句。
但她一转头，看向我怀里的瑞宁时，脸上立刻堆满了灿烂的笑容。
“小少主，等会儿吃饱了，花溪姨姨带你去听书好不好？听说今天讲的是《封神演义》，可精彩了!”
她又凑近我一些，压低了声音。
“主上，这酒楼鱼龙混杂，您和小少主用餐时，我就在门口守着，有什么事您随时吩咐。”
我摇了摇头。
“一起。”
花溪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随即又恭敬地低下头。
“主上，抬爱，花溪不敢放肆。”
她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已经走在前面的空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显然对他充满了戒备。
“但守护主上和小少主是花溪职责，我还是守在门口妥当，也好应对突发状况。”
她后退半步，身姿站得笔挺，如临大敌，唯有目光落在瑞宁身上时才流露出几分柔和。
“小少主，等你吃完，花溪姨姨保证让你听到最精彩的段子。”
我们随着小二上了二楼雅间，这雅间确实如空妄所说，位置极佳。
推开窗，便能将楼下灯火璀璨的集市尽收眼底。
空妄对花溪的话仿若未闻，径直在主位坐下。
他看似随意地一拂袖，一股柔和的劲风便将他身侧的座位清理得一尘不染。
“夫人，坐这里吧。”
我心中有些好笑，抱着瑞宁在他身边坐下，道：“就我们四个人，一起吧！”
空妄的眼中，那簇暗火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他对花溪的在场显然不悦，但更不愿在此刻拂逆我的意思。
他微微颌首，示意小二添设座位，目光却始终如藤蔓般缠绕在我身上，看似平静的气场中，暗藏着汹涌的独占意味。
“既然夫人如此说，那便依夫人所言。”
他转向花溪。
“花溪道友，不必拘谨。”
待众人入座，他看向一旁侍立的小二，吩咐道。
“上你们酒楼的招牌菜。”
话音一转，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递到小二手中。
“另外，将此药加入汤中，给夫人和瑞宁食用，可开胃健脾。”
花溪的神经立刻绷紧了，她心中暗恼空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向小二道谢。
“有劳小二哥了。”
她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关切。
“主上，您和小少主出门在外，可要多注意身体。”
她瞥了一眼空妄手中的瓷瓶，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这药.......不知是何配方？空妄长老真是有心了。”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在暗暗戒备，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变故。
“娘亲，那是什么药呀？”
瑞宁的大眼睛好奇地在空妄和花溪之间转来转去，最后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袖。
“瑞宁不怕苦，瑞宁要喝！”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张开小嘴，做出一副准备喝药的模样，逗得我忍俊不禁。
“娘亲，你也喝，喝了身体棒棒的！”
他用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满是孺慕之情。
我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儿子喜欢就喝。花溪，你不必理会他。”
“是，主上。”
花溪恭敬地颔首，又忍不住伸手轻抚瑞宁的头顶，眼中的凌厉褪去了几分。
“小少主真乖，不过药太苦的话，花溪去给你寻些蜜饯来。”
她说着便要起身，却被空妄淡淡的声音止住。
“不必麻烦花溪道友了。”
话音未落，他修长的手指轻弹，一粒米粒大小的金色药丸便精准地滚入了瑞宁口中。
“此药虽苦，我已加了甘露调和。”
空妄的视线转向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暗火微燃，仿佛要将我吞噬。
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颗同样的药丸，递到我的唇边。
“夫人，我也为你备了一颗。”
我轻“嗯”一声。
“夫人觉得味道如何？这药是我亲手炼制，最是滋养心神。”
很快，小二便将菜肴流水般地端了上来，色香味俱全，引得瑞宁眼睛都看直了。
“哇，好多好吃的！”
他看着满桌的菜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手兴奋地指着。
“娘亲，我要吃这个！”
还有这花溪见空妄对我如此殷勤，微笑着为我布菜。
“主上，您尝尝这道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她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巧妙地挡在了空妄与我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我看着这两人一个眼神交锋，一个动作试探，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耐烦。
我拿过一个小碟子，自顾自地帮儿子布好菜，放在他面前，柔声道。
“好，先吃饭吧。来，儿子，吃饭啦。”
空妄看着我对瑞宁细心照料的模样，眼中的暗火稍稍收敛，转而也为我夹了几道菜。
“夫人，你也别只顾着照顾瑞宁，自己多吃些。”
“这道清蒸鱼火候恰到好处，鱼肉鲜嫩，适合夫人食用。”
说着，他看似不经意地将那盘鱼往我面前推了推。
花溪暗自冷哼一声，自然不甘示弱，立刻为我夹了另一道菜。
“主上，这道红烧肉也不错，肥而不腻。”
瑞宁嘴里塞得鼓鼓的，腮帮子像只小松鼠，含糊不清地说。
“好吃好吃！娘亲布的菜最好吃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用油乎乎的小手扯了扯空妄的衣袖。
“爹爹，你也吃！”
他用自己的小筷子，努力夹起一块肉，颤巍巍地递到空妄面前，眼睛里满是期待。
“爹爹和娘亲还有花溪姨姨都要多吃，这样我们才能一直在一起玩!”
这天真的话语，让桌上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却也让空妄眼底的占有欲更深了几分。
我看着碗里堆成小山似的菜，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别给我夹了，自己吃自己的。”
我淡淡地开口，却让空妄和花溪的动作同时一顿。
我给儿子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彻底无视了那两个还在暗中较劲的人。
“好，夫人说的是。”
空妄竟是无比顺从地收回了手，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素斋，动作慢条斯理。
花溪也识趣地不再多言，安静地用餐，只是那警惕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空妄。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平和中进行着。直到花溪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主上，这顿饭用完之后，我们有何打算？”
她话音刚落，瑞宁立刻放下了筷子，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想出去玩！娘亲，我们吃完饭去外面玩吧！我想去看花灯，听故事！”
他拉着我的衣袖，轻轻摇晃着，满脸都是期待，又转头看向空妄。
“爹爹也一起去好不好？”
我看着儿子兴奋的小脸，捏了捏他的脸颊。
“好!”
“好耶！”
瑞宁兴奋地拍手，又调皮地看了空妄一眼。
“娘亲，等会儿我要骑在爹爹脖子上，这样我就能看得更高更远啦！”
空妄放下碗筷。
“那用完膳，我便陪夫人和瑞宁一同出去。”
花溪见状，立刻说道。
“如此甚好。不过，这外面人多眼杂，主上身份尊贵，还需小心为上。我和魑臣他们也会暗中保护魔尊和小少主的。”
她不动声色地向空妄表明，我身边并非只有他一人可以依靠。
我终于被他们之间这没有硝烟的战争磨光了所有耐心。
“好，都听儿子的。”
我先是安抚地对瑞宁笑了笑，随即转头，目光落在花溪身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花溪，这是凡间，不用叫人。”
“空妄在这里，你也浑身不自在，看着你们两个较劲，我再看下去会打人。”
“等下吃好你先回去，等你们少主玩够了，我自会回去。”
我的话音一落，雅间内一片死寂。
花溪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不甘，有担忧，但最终都化作了全然的顺从。
她无奈地笑了笑，恭敬地点头。
“是，主上。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空妄，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暗自咬了咬牙。
然后，她强挤出一个笑容，向瑞宁挥了挥手。
“小少主，那花溪姨姨就先回去啦，你要跟爹爹娘亲好好玩哦。”
★★★
空妄看着花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整个神魂。
他赢了。
那朵扎眼的梨花终于被拔除了。
从此刻起，这个雅间，这片夜色，都将只属于他们三个人。
他表面上波澜不惊，甚至还双手合十，向花溪离去的方向微微颔首，淡然道。
“多谢花溪姑娘体谅。”
★★★
那股剑拔弩张的紧绷感消失无踪，只剩下温馨的烛光和食物的香气。
空妄的眼神也变得不再那么具有侵略性，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