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
“瑞宁,等下你想先去看花灯还是听故事?”
“我要先去看花灯!”
瑞宁立刻兴奋地大声说道,他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到我身边,伸出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角,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天上的星辰。
“娘亲,我要那种会飞的花灯,就像星星一样的!”
他又转头看向空妄,充满期待地眨着大眼睛,身体不自觉地向空妄靠近了一些,小小的身子几乎要依偎在他的腿边,显然已经彻底接纳了这个重新归来的父亲。
“爹爹,你会帮我变出来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会如何回应我们儿子的请求。”
瑞宁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孩童最纯粹的期待,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一眨不眨地仰望着空妄。
那声“爹爹”,软糯又依赖,足以融化世间最坚硬的寒冰。
他抬起手,轻柔地拂过瑞宁柔软的发顶。
“不过一盏花灯,有何难。”
话音未落,他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一点柔和的金色灵力自他指尖凝聚、绽放,宛如夜空中最温柔的星辰。
那光芒在空中勾勒、延展,不过瞬息之间,一盏栩栩如生的莲花灯便凭空浮现。
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果然如瑞宁所愿,是一盏会飞的花灯。
“去,抓住它。”
空妄的目光始终落在瑞宁身上。
“哇!”
瑞宁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小嘴也张成了可爱的圆形,满是惊奇与欢喜。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盏花灯抓去。
“真的会飞!爹爹好厉害!”
花灯仿佛有灵性一般,在他小手触及的瞬间,便温顺地落入他的掌心。
瑞宁兴奋地转过头,小脸因为激动而泛起健康的红晕,他高高举起花灯,跑到我面前。
“娘亲你看!爹爹给我变的花灯!”
他将那盏精致的花灯举到我眼前,想要与我分享这份纯粹的喜悦。
小小的身影在我们之间来回穿梭,无形中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用完晚膳,我看着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问道。
“你们都吃饱了吗?”
瑞宁立刻举着花灯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仰着小脸,眼中满是期盼。
“我也饱啦!娘亲,我们快出去看花灯吧!街上肯定好热闹!”
他拉着我的衣袖,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那片人间烟火。
“贫僧已饱,夫人和瑞宁可还需要再用些?”
“贫僧”二字一出,我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去。
那不只是一个自称,它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我和瑞宁隔绝开来,将他重新推回那个高高在上的佛子之位。
“好,听儿子的。”
我答应了瑞宁,随即转头看向空妄,刻意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他微微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下一刻,他俯身向我靠近。
“是我失言了,夫人莫要生气。瑞宁在等着,我们走吧。”他说。
我心头那点不快,被他这番示弱讨好般的举动冲散,便不再计较。
我牵起儿子的手,柔声道。
“儿子,走咯。”
“好耶!”
瑞宁欢快地应了一声,一手紧紧牵着我,一手高高举着他的宝贝花灯,蹦蹦跳跳地向门外走去。
“娘亲,爹爹,快跟上!”
★★★
空妄看着那母子俩的背影,心中一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缓缓落地。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那座因他昔日所为而筑起的冰山,需要他用余生所有的耐心与温度去融化。
他紧随其后,一步踏出酒楼,喧嚣的人声与温暖的灯火便扑面而来。
夜市人潮汹涌,宛如一条流光溢彩的河。
★★★
一出酒楼,瑞宁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吸引了。
“哇,好多人啊!好多花灯啊!”
他拉着我们的手,兴奋地往人群中挤去,小小的身影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灵动活泼。
“夫人,牵着瑞宁,莫要走散了。”
空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轻声提醒道。
“儿子小心些,别碰到“
“知道啦,娘亲!”
瑞宁欢快地回应着,眼睛却依旧不够用地东张西望,手中的莲花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洒下一片柔光。
“哇,这个花灯好漂亮!那个也好漂亮!”
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小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眼睛亮晶晶的,拉了拉我的手。
“娘亲,我想吃糖葫芦!”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空妄,眼中满是期待地问道。
“爹爹,我想吃糖葫芦,可以吗?”
空妄顺着瑞宁的目光看去。
“不过是一串糖葫芦,有何不可。”
他抬步向摊位走去。
他站在摊位前,认真地挑选着,然后买了两串,转身走回。
一串递给了瑞宁,动作自然而流畅,另一串,递到了我的面前。
“夫人也尝尝。”
我看着那串裹着晶莹剔透糖衣、红得诱人的山楂果,微微一怔。
我摇了摇头,将他递来的那串也让给了儿子。
“给儿子吧!我不想吃。”
随即又看向瑞宁,佯装严肃地教育他。
“但是儿子,糖吃多了不好哦。”
瑞宁刚接过糖葫芦,正准备张开小嘴咬上一口,听到我的话,动作顿时停住。
他小脸上露出些许纠结的神情,显然是在美味和娘亲的教诲之间挣扎。
片刻后,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娘亲说得对,糖吃多了不好,那我就吃几颗,剩下的给爹爹吃,好不好呀?”
说着,他举着那串只被他咬掉了一颗的糖葫芦,满眼期待地看向空妄。
“爹爹,你愿意和我一起分享吗?”
这一刻,周遭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
我看到空妄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瑞宁高举着的手,以及那串沾着些许孩子口水、却显得格外诱人的糖葫芦。
★★★
那一刻,空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攥住了。
他感受到的,不是山楂的酸,也不是糖衣的甜,而是一种名为“家”的味道,一种他从未奢求过,却在失而复得后,让他甘愿为之粉身碎骨的味道。
当他的儿子,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时,他才真正明白,什么都抵不过眼前这凡俗人间里,最简单、最纯粹的分享。
★★★
他伸手,温柔地摸了摸瑞宁的头。
“好,爹爹愿意和瑞宁一起分享。”
他的目光转向我,语气里带着调侃。
“夫人如此为瑞宁着想,倒是苦了我这爱吃甜食的人了,只能沾沾儿子的光。”
说着,他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就着瑞宁的手,咬下了那颗紧挨着齿痕的山楂。
“嘻嘻,爹爹和我一起吃!”
瑞宁开心地笑了起来,自己也咬下一颗糖葫芦,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像一只可爱的小松鼠。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大群人围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似乎在看什么精彩的表演。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娘亲,爹爹,那边好像有表演,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说着,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拉着空妄,迫不及待地就想往那边走去。
空妄顺着瑞宁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边人群密集,眉头下意识地微皱,将我们母子又拉近了些,几乎是半拥在了怀里。
“人多拥挤,夫人和瑞宁小心些,莫要走散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宽阔的脊背为我们挡住身后涌来的人流,另一只手紧紧牵着瑞宁,带着我们,走向那片被灯火与喝彩声包围的热闹中心。
“走吧!”我低声说道。
“好呀好呀!”
瑞宁兴奋地应着,小手在我掌心收紧,随着空妄的步伐慢慢往人群中挤去。
他好奇地踮起脚尖张望,小脸上洋溢着期待。
“娘亲,你看,好像是有人在变戏法呢!我好想看看他能变出什么来!”
空妄为我们寻了个视野绝佳的位置,既能看清戏台,又不会被后面的人挤到。
“夫人和瑞宁站在这里看便好,莫要再往前挤了。”
“若是觉得累了,便告诉贫僧。”
贫僧。
又是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像一根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扎进我心头最柔软也最敏感的地方。
刚刚在饭桌上,我才警告过他,不许再用这个称呼。
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那温顺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可转眼间,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虚空宗佛子。
仿佛刚才为瑞宁变出花灯、为我递上糖葫芦的那个男人,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仿佛我们之间所有的亲昵,都只是他为了安抚我而做出的、无关痛痒的妥协。
一股无名火“轰”地一下从心底直冲天灵盖,烧得我四肢百骸都泛起冷意。
夜市的喧嚣、瑞宁的笑语、琳琅的灯火,在这一刻都失去了色彩。
好,好一个贫僧。
我胸口剧烈起伏,怒火中烧。
我猛地抬手,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瑞宁望向他的视线,趁着儿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我往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狠狠地咬了下去。
我用了力,几乎能尝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我清晰地感觉到他高大的身躯在我面前瞬间僵直。
“你又来。”
我压低声音,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怒意。
耳垂上传来的刺痛清晰而尖锐,空妄却未躲闪,甚至在我松口的瞬间,微微侧过脸,将我整个人更深地拉入他身前的方寸之地。
他垂眸望向我。
“夫人这是做什么?当心吓到瑞宁。”
又是瑞宁。他总是拿瑞宁当挡箭牌。
我冷笑一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字字句句都淬着冰。
“好,好,好的很。”
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周围已经有人朝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一个美貌的女子咬着一个俊美僧人的耳朵,这画面在人间夜市里着实有些惊世骇俗。
“夫人息怒。”
他一手迅速而有力地揽住我的腰,将我固定在他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瑞宁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我的唇在说话。
“此处人多,有话我们回去再说。”
回去说?回去听他念经,还是听他继续用“贫僧”二字将我拒之千里?我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我一把推开他,力道大得让他微微后退了半步。
我拉开瑞宁,让他离这个虚伪的男人远一点,嘴里不依不饶地骂道。
“死和尚,臭和尚。可以了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强行将注意力转回到儿子身上,拉着他继续看戏法,仿佛身边根本没有这个人。
“夫人……”
他轻叹一声,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瑞宁身上。
见孩子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表演,他紧绷的神情才略微放松了些。
“娘亲,你看!他把鸽子变没了!好厉害!”
瑞宁完全没注意到我们之间汹涌的暗流,他兴奋地转头看向我,又看了看身后的空妄。
“爹爹,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呀?”
“有道具呗。”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道具?”
瑞宁眨着大眼睛思索片刻,随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哦~我知道啦,就像我有时候藏爹爹的佛珠,用东西盖起来,爹爹就一时找不到一样!”
他调皮地笑了起来,又看向变戏法的艺人。
“那他等会儿会不会把鸽子变回来呀?”
空妄听到瑞宁的话,温声解释道。
“瑞宁聪慧,许是如此。这变戏法不过是障眼之术,若真有如此神通,怕是要惊动天地了。”
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回我身上。
“夫人以为呢?”
我懒得理他,只是对着儿子点点头。“儿子说得对。”
“嘻嘻,娘亲夸我啦!”
瑞宁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小小的月牙。
他很快又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我的衣角。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他怎么把鸽子变回来。娘亲,你说他什么时候变呀?”
“莫急。”
空妄见我不理会自己,又暗自轻叹一声,俯身靠近瑞宁,耐心地解释。
“这变戏法自有其节奏,且看他接下来如何表演。”
他说话间,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他怕是又想开口,却又怕再惹我不快,终究是没敢贸然出声。
“看看就知道了。”
我回应着儿子,心里却烦躁到了极点。
“嗯嗯!”
瑞宁全神贯注地看着,小嘴巴微张。
突然,那艺人手腕一抖,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从他宽大的袖中飞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
“哇!真的变回来了!娘亲,爹爹,你们看!”
瑞宁兴奋地拍着手,转头看向我们,想要分享他的喜悦。
然而,当他看到我冰冷的脸和空妄无奈的神情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娘亲,你怎么啦?是不是不开心呀?”
孩子敏锐的直觉像一根针,刺破了我强撑的伪装。
我不想让我的怒火波及到瑞宁,更不想让他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感到不安。
空妄见瑞宁察觉到异样,心中一紧,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
“瑞宁莫要担心,你娘亲只是有些累了。”
他看向我,眼神中带着歉意和显而易见的关切。
“夫人,若觉疲惫,我们便寻个安静处歇息可好?莫要累坏了身子。”
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虚伪的温情。
我不想在这里和他继续演一场貌合神离的戏码。
“儿子,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我没有回答空妄,而是直接弯腰将瑞宁抱了起来。
我抱着他,快步走到一旁无人的角落,随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将夜市的喧嚣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