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风堂的书房,今夜冷得像座冰窖。
八盏琉璃宫灯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地龙烧得比往常还要旺可伺候在一旁的下人们却一个个噤若寒蝉,冷汗顺着脊背不住地往下淌。
没有别的原因。
只因为坐在书案后的那位主子,心情很不好。
非常不好。
陆风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门口,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三分。
他偷偷瞄了一眼自家王爷。
萧彻手里拿着一本《资治通鉴》,姿势端正神情专注。
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以为他在研读圣贤书。
可陆风看得清清楚楚——
那页书,整整一个时辰了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彻猛地合上书卷随手扔在案上,力道之大震得笔架上的狼毫都跟着抖了三抖。
“茶。”
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连忙捧起早已备好的茶盏战战兢兢地递了过去。
“王爷,您请…”
萧彻接过茶盏,揭开盖子抿了一口。
下一秒。
“哐当——!”
那只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盏,在小太监脚边炸开了花!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冒着白烟。
“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本王吗?!”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茶是按着往常的温度…”
“滚出去!”
萧彻根本不听解释一声暴喝,吓得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陆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茶烫吗?
根本不烫。
这茶是刚才换过的第三盏了,温热适口正是入口最好的时候。
王爷他哪是嫌茶烫啊,他分明就是…
心里有火,没处撒!
赶走了碍眼的人,萧彻重新拿起笔想要批阅公文。
可那平日里握惯了刀剑、杀伐果断的手,此刻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墨,研得太浓了滞涩。
纸,铺得太皱了碍眼。
就连这把坐了十几年的太师椅,今天也像是长了刺一样怎么坐怎么不舒服!
他烦躁地扔下笔墨汁溅在了刚刚写好的奏折上,晕染出一团乌黑的墨渍。
毁了。
全毁了!
萧彻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修长的手指用力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以前这书房就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冷清,肃静除了翻书声和落笔声再无其他。
他习惯了孤独,也享受这种绝对的掌控感。
可自从那个女人搬进听雨轩自从他强行让她来书房“伺候”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习惯了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的软塌上。
有时候是在缝衣服,有时候是在看话本。
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崽子会在地毯上打滚,偶尔发出咯咯的笑声。
那时候,他只觉得吵。
可现在,耳边清净了。
那个女人“病”了,躲在那个满是药味的小屋子里不肯出来。
这书房里,重新变回了以前那个冷冰冰的、只有权力和杀戮的牢笼。
空荡荡的。
静得让人心慌,静得让人…
抓心挠肝!
萧彻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那张空荡荡的软塌。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馨香,还残留着那两个孩子打闹后的余温。
“该死!”
他低咒一声,霍然起身!
陆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王爷?”
“备水!”
萧彻扯了扯领口那股无名火烧得他浑身燥热,“本王要沐浴!”
…
子时三刻。
整个靖王府都陷入了沉睡。
只有啸风堂的主卧里,那个刚刚沐浴完的男人依旧毫无睡意。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晌,最终还是黑着脸坐了起来。
披上外袍,推开房门。
外面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像个幽灵一样,穿过回廊来到了那道月亮门前。
跨过去,就是听雨轩。
就是那个女人的住处。
萧彻站在月亮门下,并没有进去。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融化进他的发间。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飞雪,落在那扇紧闭的窗户上。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漆黑一片。
她睡了吗?
病好些了吗?
还在…躲着他吗?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让他那颗一向冷硬的心,变得酸涩又柔软。
他想冲进去把那个装病的女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狠狠地惩罚她一顿!
问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为什么在他刚刚觉得有些温暖的时候,又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他在那风雪里站了许久,许久。
久到他的手脚都冻僵了,久到他肩头的积雪都厚厚的一层了。
直到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他才深深地看了那扇窗户一眼,转身离开。
背影孤寂,又带着一丝…
咬牙切齿的决绝。
…
第二天一早。
陆风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刚准备换班去补觉,就看见自家王爷正站在回廊下对着正在玩雪的小世子发呆。
王爷的脸色很差。
眼底一片青黑,显然是一夜没睡。
那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冻人。
陆风缩了缩脖子,刚想溜走却被叫住了。
“陆风。”
“属下在!”
萧彻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正蹲在地上捏雪球的小团子身上。
那是他的儿子,萧云昭。
此时此刻,这个平日里让他头疼不已的小魔星在他眼里却突然变得…
无比可爱。
甚至,像是一把能够打开那扇紧闭房门的、唯一的钥匙。
萧彻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正在玩得起劲的小世子从地上拎了起来!
“父王?”
小世子手里还抓着个雪球,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家老爹。
“昭儿。”
萧彻看着儿子语气前所未有的“慈祥”,甚至还带着一丝诱哄的味道。
“想不想见你温娘娘?”
小世子眼睛一亮,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想!想听故事!想吃糕糕!”
“好。”
萧彻满意地点了点头单手将儿子抱在怀里,大步流星地朝着听雨轩的方向走去。
那步伐,急切得像是要去抢亲。
陆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王爷的背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王爷为了见温姑娘,连这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这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靖王殿下吗?!
而此时的萧彻,根本不在乎属下怎么看。
他抱着儿子,理直气壮地踹开了听雨轩的院门。
理由?
理由现成的。
儿子闹着要找娘他这个当爹的被吵得头疼,没办法只能带过来了。
这理由,多完美。
多冠冕堂皇。
看这次那个狠心的女人,还怎么把他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