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口镇的风波如同湖面,看似平息,水下的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刘守备伏诛,岳阳商行转危为安,陈远在湘军内部的地位因前番献策和“异道”之功愈发稳固。表面看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陈远深知,真正的危机往往潜伏在风平浪静之下。
这日,王五带回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大人,派往江口镇的兄弟回报,新任守将姓谭,名宗亮,原是翼殿文书出身,并非冲阵悍将。此人到任后,并未大肆更张,反而着力整顿内务,清查田亩,甚至招揽流民垦荒,颇有些……另类。”
“文书出身?整顿内务?”陈远指尖轻叩桌面。这与寻常太平军将领的路数大相径庭。石达开派一个文书来守江口重镇,其用意绝非单纯军事防守。“继续探,我要知道他都见了哪些人,发布了哪些具体政令,尤其是与商贸、粮秣相关的。”
“是。”
王五退下后,陈远铺开纸笔,给杨芷幽去信。他并未提及江口变故,只请她利用长沙的情报网,留意近来是否有大规模粮食、布匹、铁料等物资,通过不同渠道流向赣南方向,尤其是江口镇一带。他有种直觉,这位谭守备的举动,背后或许藏着石达开更深层的战略意图。
与此同时,岳阳李铁柱的例行汇报中也提及一个细节:近期有零星江西口音的商贩前来询价,所问并非湘军急需的药材布匹,反而是耕牛、农具、桑苗等物,量不大,却品种繁杂。李铁柱机警,已命人暗中留意其去向。
陈远将两地情报相互印证,眉头微蹙。战乱之地,民生凋敝,太平军若只想固守,首要的应是抢购军粮、征集壮丁。这般收购农具、桑苗,倒像是要……长久经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陈远低声自语。这个新来的谭守备,比那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刘守备,恐怕要难对付得多。刘守备是明处的豺狼,而这位谭守备,更像是潜藏的毒蛇。
数日后,王管带召见陈远,面色不豫地递给他一封文书。竟是安徽巡抚衙门发来的公函,语气客气,内容却绵里藏针。函中称,闻听湘军在赣南屡破贼寇,缴获颇丰,其中或有淮军此前失落之军械,望湘军能念在同袍之谊,予以归还或“等价置换”。
“又是来打秋风的!”王管带冷哼一声,“前次是‘借’,这次直接成‘还’了!真当我湘军是软柿子不成?”
陈远迅速浏览公文,心中雪亮。这绝非巧合。刘守备事件中那伙“皖北客商”铩羽而归,对方这是换了更“正规”的渠道,继续施压,目的恐怕仍是试探,甚至是想找回场子。
“大人息怒。”陈远沉吟道,“此事看似索要军械,实则意在试探我军态度,以及……我湘军对江西战利品的控制力。直接拒绝,恐落人口实。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细说。”
“他可说军械是淮军遗失,我亦可言缴获清单中并无标注淮字号之物。然为全同袍之谊,我方可同意‘等价置换’。”陈远嘴角微扬,“只是这‘价’,需按我湘军之规来定。他可愿以江西急缺之药材、硝石来换?若不愿,或数量不足,则非我湘军不予方便了。”
王管带闻言,抚掌大笑:“妙!如此一来,难题便踢了回去!陈帮带,你此法甚合我意!”他当即吩咐文案师爷按此思路草拟回文。
走出大帐,陈远脸上并无笑意。淮系一而再地伸手,说明自己这边,或者说岳阳的那点产业,已经真正进入了某些人的视野。未来的麻烦,绝不会少。
他抬头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营垒,看到了更广阔的棋局。江西的太平军似乎在改变策略,淮系的触手在湖南步步紧逼。他这只潜伏的鲶鱼,在看似平静的水域下,已然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潜流挤压。
是时候,让栖霞谷和岳阳的根须,扎得更深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