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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的十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躁动与肃穆交织的气息。

来自南京的使团,在江边码头受到了远超规格的接待。鼓乐齐鸣,仪仗鲜明,一队队黑衣黑甲、火铳雪亮的振明军士兵沿街肃立,从码头一直排到位于城西的旧楚王府——如今的振明军帅府兼摄政王行辕。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沉默地看着这支衣着华丽、却掩不住惶惑神情的队伍,眼神复杂,有好奇,有审视,更有一种隐约的、难以言喻的期待。

使团正使仍是那位兵部右侍郎周延儒,只是比在真定时更加消瘦憔悴,眼窝深陷,强撑着的官威下是藏不住的惊惧。他身后除了副使和随员,还有数十辆大车,满载着南京朝廷“犒军”的财物——金银、绢帛、美酒、甚至还有几车新收的江南稻米。礼单上的数字惊人,几乎是南京朝廷能拿出的最后一点干货。

周延儒骑在马上,目光扫过街道两旁那些沉默而精悍的士兵,扫过他们手中保养得锃亮、机括复杂的燧发铳,扫过他们眼中那种不同于旧式官军的、冷静而坚定的神采。他又抬头,望向远处巍峨的武昌城墙和城头猎猎飘扬的黑色“振明”大旗,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这里的气氛,与纸醉金迷、惶恐不安的南京,截然不同。这里,更像是一座……军营,一座巨大的、正在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的心脏。

行辕大堂,早已布置得庄严肃穆。林慕义并未身着王服,只是一身玄色箭袖武弁常服,端坐于正堂主位。左右两侧,陈忠、沈文渊、周正等文臣,黄得功、孙铭(臂伤未愈,特地从真定召回)、李本深等武将,以及刚刚脱险抵鄂、风尘仆仆却目光清亮的陈子龙,依次列坐。所有人都沉默着,目光平静地投向正缓缓步入大堂的南京使团。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悸,走到堂中,对着林慕义深深一揖:“南京兵部右侍郎、钦差宣抚使周延儒,奉皇上旨意,拜见摄政王殿下。”他刻意加重了“皇上”和“摄政王”几个字。

林慕义微微抬手:“周大人一路辛苦。赐座。”

周延儒谢座,却只坐了半边,挺直脊背,从怀中取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用明黄绫子裱糊的诏书,清了清嗓子:“摄政王林慕义,并振明军诸将士接旨——”

堂上无人起身,更无人下跪。只有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

周延儒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念了下去。诏书冗长华丽,先是褒扬林慕义及振明军“忠勇奋发,克复真定,功在社稷”,然后便是实质内容:晋封林慕义为“奉天翊运推诚宣力北伐大元帅、楚王,世袭罔替,开府仪同三司,总摄天下兵马讨虏事宜”;封金声桓为侯,孙铭、李本深等为伯;犒军银百万两(实际只到了不足三十万),粮米二十万石。最后,依旧是那句“着即班师武昌,整饬兵马,听候朝廷后续调遣”,只是语气委婉了许多。

念罢,堂上一片寂静。只有炭盆中银霜炭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林慕义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每个字都像是敲在人心上:“周大人,这份诏书,是马阁老的意思,还是阮大人的意思?抑或是……北京紫禁城里,那位摄政王多尔衮的意思?”

周延儒霍然抬头,脸色惨白:“摄政王何出此言!此乃皇上隆恩!朝廷嘉奖!”

“隆恩?嘉奖?”林慕义笑了,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真定城下,我数万将士浴血拼杀时,朝廷的隆恩在哪里?粮饷器械,是我武昌百姓节衣缩食、工匠日夜赶造!岳乐溃败,阿济格授首,将士们尸骨未寒,南京的诸公,却在忙着与虏廷使者密会,忙着算计如何划江而治,甚至……忙着将我浴血收复的国土,再当作筹码送回去!周大人,”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告诉我,这份‘隆恩’,我林慕义,该不该受?我振明军死去的英魂,该不该受?!”

“你……你血口喷人!”周延儒浑身发抖,指着林慕义,“朝廷何时与虏廷密会!此等无稽之谈,分明是构陷!”

“构陷?”坐在文臣首位的陈子龙忽然开口,声音清朗而冰冷,“周大人可还记得,九月廿三,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冯可宗,奉马士英密令,于扬州城外十里铺,秘密会见自称来自沧州的商人‘张掌柜’?那‘张掌柜’真实身份,乃是虏酋多尔衮麾下汉军镶黄旗章京佟图赖!所谈何事?可是‘以长江为界,共击武昌’?此事,扬州守备衙门有记录,当时在场的,还有阮大铖的管家阮禄!周大人若不信,陈某这里,有冯可宗亲笔所书、盖有指挥使印信的证词副本,以及阮禄家人的供状!”

说着,陈子龙从袖中取出几页纸张,轻轻放在面前案几上。纸张边缘磨损,显是历经辗转。

周延儒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冯可宗?他怎么会……是了,冯可宗与马士英并非铁板一块,且其家人多在江北,莫非……他不敢再想下去。

“马士英、阮大铖,国贼也!”陈子龙站起身,面向堂上诸人,更面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的天下悠悠众口,“彼等窃据朝堂,排挤忠良,醉生梦死。虏骑南下时,不思抵抗,只知搜刮;如今王师北伐,捷报频传,彼等非但不思协力,反惧王师功成,清算其罪,竟不惜通敌卖国,欲划江而治,引虏兵以制王师!此等行径,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子龙不才,愿以残躯,昭告天下:南京朝廷,已为马、阮奸党把持,非复大明正统!真正心系华夏、矢志抗虏者,在武昌!在摄政王麾下!在真定城头洒血的将士之中!”

这番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它出自江南士林领袖陈子龙之口,其分量,远超千军万马。

周延儒彻底瘫软下去,被两名侍卫扶住,才未倒地。

林慕义缓缓起身,走到大堂中央。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周大人,你回去告诉马士英、阮大铖。”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的‘楚王’,我不受。他们的‘隆恩’,我心领了,但用不着。北伐乃天下公义,非为一家一姓之爵禄。我林慕义,只有一个身份——大明子民,华夏子孙。我所做一切,只为驱逐鞑虏,光复神州,让百姓不再受刀兵流离之苦,让衣冠文明得以延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上每一位文武,扫过门外肃立的卫兵,仿佛穿透时空,望向更广阔的天地。

“至于南京朝廷……若还有半分大明气节,便请自清门户,诛除国贼,整军经武,共赴国难。若不能,或不愿……”林慕义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则天下有志之士,当共讨之!这‘奉天讨逆’的旗帜,武昌立得,天下人也立得!”

“今日,我亦有一言,请周大人,也请天下人听真:”

他提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自即日起,武昌不再奉南京伪诏!振明军,将继续北伐,直至扫清寰宇,光复旧都!凡愿抗虏者,无论来自何方,皆为同志!凡通敌卖国、阻挠光复者,无论身居何位,皆为国贼,天下共击之!”

“王旗所指,惟在虏廷!兵锋所向,惟有胡尘!”

“万岁!万岁!万岁!”大堂内外,所有将领、士兵,乃至隐约听到只言片语的外围百姓,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这呐喊声冲出大堂,冲出行辕,回荡在武昌城的上空,久久不息。

周延儒面如死灰,被“礼送”出城。那数十车财物,林慕义令沈文渊清点入库,登记造册,公告全城:此乃南京“犒军”之物,将全部用于北伐将士犒赏、抚恤及安置流民。一丝一毫,不入私囊。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向四方传播。武昌正式与南京决裂,并举起“奉天讨逆”、“北伐到底”的鲜明旗帜。江南震动,天下震动。

当夜,摄政王府密室。

烛光下,只有林慕义、陈忠、王五,以及刚刚从真定前线秘密返回的金声桓。

“南京已不足为虑,马、阮丧心病狂,人心尽失。但左梦庚下落不明,仍是隐患。金帅,你南返之事,需加紧。”林慕义道。

“末将已安排妥当,孙铭坐镇真定,李本深守怀庆,足以应对保定清军。一万精锐已分批启程,五日内可全部抵达襄阳。”金声桓沉声道,“只是……王爷,此时南调主力,北伐是否会功亏一篑?”

“北伐是长远之战,非一城一地得失。眼下心腹之患在江南,若不解决,北伐大军便有后顾之忧。”林慕义道,“况且,多尔衮新败,正在调兵遣将,也需要时间。我们正好利用这个空档,快刀斩乱麻,解决江南问题。然后,方可全力北向。”

他看向王五:“江南舆情如何?”

王五阴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陈先生那番话传开,江南士林沸腾。复社、几社旧人纷纷串联,许多地方官员也暗中表态,愿奉武昌号令。马士英已令缇骑大肆抓人,却如抱薪救火。史可法阁部在扬州……尚未公开表态,但其麾下将领多有愤慨,约束兵马,未听南京调遣往镇江布防。”

“史阁部是忠臣,但顾虑太多。”林慕义叹道,“给他时间。我们先解决左梦庚和安庆。金帅,你到襄阳后,不必停留,汇合当地守军,顺汉水东下,直逼安庆!王五,你的人要配合,务必查明左梦庚确切去向和安庆虚实。黄得功水师会封锁江面,水陆并进,务必一击而下,控制长江航道!”

“得令!”

“另外,”林慕义从案下取出一封火漆密信,递给金声桓,“这是给郑芝龙的亲笔信。海路奇兵,或可启动了。你安排绝对可靠之人,送往福建。告诉郑芝龙,若他助我光复神州,将来海上通商之利,我可保他郑家百年不衰。若他首鼠两端……待我平定天下,水师下一个要去的,便是澎湖、台湾!”

金声桓郑重接过密信,贴身藏好。

密室窗外,武昌城灯火渐次熄灭,唯有长江水声永恒。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城,这支军队,以及他们所代表的那个不死的精神,已经彻底亮出了旗帜,发出了那个时代最强烈、最清晰的信号:

王旗所指,天下景从。

黑暗虽浓,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