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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武二年)十月的北京城,比往年更早地迎来了寒意。来自蒙古高原的朔风,毫无遮拦地穿过燕山缺口,卷着黄沙和枯叶,抽打着紫禁城暗红色的宫墙。宫城内,武英殿东暖阁里,地龙烧得滚烫,却驱不散多尔衮眉宇间凝结的冰霜。

他面前摊着两份奏报。一份来自真定前线,是阿济格遣快马送回的亲笔信,字迹潦草,多处被水渍(或许是血渍)模糊,但仍能看出溃败的惨烈与不甘。另一份来自保定守将,禀报振明军主力在真定休整,并未趁胜北进,但派出多股游骑,深入保定以南州县,清剿残余清军哨所,招募流民,似在为长期围困做准备。

“废物!都是废物!”多尔衮低声咒骂,却非全然愤怒,更多的是夹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恐惧。阿济格是他兄长,勇冠三军,麾下皆是百战精锐,竟在滹沱河湾被伏击,近乎全军覆没!那支振明军,那支以火器闻名的军队,竟然野战也能击溃满洲铁骑?

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从真定划过,落在保定,又移到北京。距离太近了。真定到保定三百里,保定到北京又是二百余里。骑兵急袭,数日可至京畿!

“王爷。”范文程悄无声息地走进暖阁,这位最早投效的汉人谋士,如今愈发谨慎,脚步轻得像猫。“江南有密使到,持南京兵部尚书马士英的亲笔信及礼单,求见王爷。”

多尔衮猛地转身,眼中精光一闪:“马士英?他派人来做什么?”

“来使口称,愿与王爷‘共商南北之局’,以长江为界,息兵罢战,永结盟好。”范文程低声道,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所携礼单,黄金五千两,白银二十万两,苏杭绸缎三千匹,另有……江南美女十名,已在驿馆安置。”

“呵,”多尔衮冷笑一声,“永结盟好?怕是想借本王之手,除掉他心腹大患林慕义吧!这老狐狸,见林慕义势大,慌了。”他踱了两步,“林慕义在真定大胜,马士英在南京便坐不住了。他这是想驱虎吞狼,或者……让我与林慕义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王爷明鉴。”范文程躬身,“然则,此信未必无用。至少说明,南明内部已彻底分裂,马士英之流宁可屈膝事我,亦不容林慕义坐大。或许……可加以利用。”

多尔衮沉默片刻。他当然知道可以利用。南明内斗,是他最乐见的局面。但马士英开出的条件——“以长江为界”,意味着要放弃已经到手的大半个江南!这绝不可能。大清要的是混一宇内,不是南北分治。

“马士英的使者,好生款待,但不许他出驿馆半步。信,本王看了。告诉他,大清富有四海,不稀罕他那点金银女子。若要谈,让他主子拿出诚意来——比如,捆了史可法,献了南京城,再发兵西进,攻打武昌林慕义老巢!”多尔衮的声音冰冷,“若能做到,本王或可保他马家一门富贵。若不能……让他想想洪承畴、吴三桂的下场!”

这是赤裸裸的威逼和离间。范文程心中了然,应道:“奴才明白。另有一事,刚接山西姜镶密报,称陕西孟乔芳部似有异动,其麾下部分将领与武昌方面有秘密书信往来。姜镶请旨,是否可先发制人?”

陕西?多尔衮心头又是一紧。孟乔芳是降清的明朝总兵,镇守陕西,若他也倒向林慕义……那就真是四面楚歌了。

“告诉姜镶,严密监视,但不可轻举妄动,以免逼反孟乔芳。眼下首要之敌,是林慕义!”多尔衮回到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保定,“传令:调宣府、大同精兵两万,火速入卫京师!命山东残部,放弃济南以东,全部收缩至德州、沧州一线,屏障京畿东南!令阿济格收拢残兵,固守保定!没有本王军令,一兵一卒不得出城浪战!北京九门戒严,即日起,许进不许出!”

一连串命令,透出前所未有的紧张。范文程一一记下,迟疑道:“王爷,关外老家……”

“再调两个旗的留守兵力入关!”多尔衮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老家空虚,顾不上了!若北京有失,要老家何用?此战,关乎国运!胜,则天下可定;败,则万事皆休!”

暖阁内寂静无声,只有地龙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窗外,北风呼啸,如万鬼哭嚎。

武昌,长江水师码头。

六艘“扬武级”快船如离弦之箭,顺流东下,帆樯鼓满秋风,船首劈开浑浊的江水,留下长长的白浪。何腾蛟站在为首战舰“扬武一号”的尾楼上,手按腰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岸逐渐后退的丘陵与村镇。甲板上,水兵们各司其职,操帆的、了望的、擦拭炮身的,动作熟练,寂静无声。

这支小型舰队并未刻意隐藏行迹,黑色的“振明”战旗在桅杆顶端猎猎飘扬,船侧炮窗敞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经过九江时,岸上守军明显骚动,旗帜乱摇,却无人敢发一炮一铳阻拦。

“将军,前方十里便是安庆江面。左梦庚的水寨旗号已可望见。”了望哨高声报告。

何腾蛟举起千里镜。镜筒中,安庆城外的江面上,密密麻麻停泊着大小船只,不少船上旗帜杂乱,依稀可辨“左”“楚”等字样。岸上营寨连绵,但看起来戒备松懈,甚至有船只随意往来,不像严阵以待的样子。

“减速,成单纵阵,保持战斗队形,贴近北岸航行。”何腾蛟下令,“炮手就位,装填实心弹,但无我命令,不得开火。打出信号旗:武昌水师巡江,借道通行。”

命令迅速执行。六艘快船调整帆角,速度稍减,排成一字长蛇,紧贴着长江北岸(左梦庚军在南岸),保持约二百步的距离,不疾不徐地向前航行。

安庆水寨中显然发现了这支不速之客。几艘哨船慌忙出寨,在江心游弋,却不敢靠近。岸上营寨响起警锣,人影憧憧,但未见大队兵马集结出动的迹象。

何腾蛟心中稍定。左梦庚果然如王爷所料,外强中干,其部下多是左良玉旧部溃兵,缺乏统一指挥和战心,更畏惧振明军兵威。此番巡弋,震慑目的已达成大半。

就在这时,一艘小舢板突然从安庆水寨方向歪歪斜斜地划出,船上只有三人,未持兵器,拼命向“扬武一号”摇动一面白旗。

“靠过去,接舷。”何腾蛟皱眉。

小舢板靠上大船,两名水兵垂下绳梯。舢板上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文人打扮的瘦削男子,战战兢兢爬上甲板,对着何腾蛟深深一揖:“可是武昌何将军当面?在下安庆知府幕僚刘文焕,奉……奉我家知府密令,有要事禀告将军!”

安庆知府?何腾蛟记得,那是个举人出身、性格懦弱的老官僚,一直受左梦庚挟制。

“讲。”

刘文焕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左梦庚……左梦庚三日前已秘密离开安庆,只带百余亲兵,去向不明!如今安庆城内,由其弟左梦庚(同名)和几个骄兵悍将把持,互不服气,乱成一团。我家知府探得,左梦庚临走前,曾与南京来的密使长谈……恐怕,恐怕是受了马士英蛊惑,有所图谋!知府大人命在下冒险来报,请何将军,速速禀告林王爷,早做防备!”

左梦庚离巢?与南京密使勾结?何腾蛟心头一震。这消息太重要了!左梦庚若率精锐脱离安庆老巢,要么是去投奔南京,要么……就是想去偷袭武昌后方!无论哪种,都是大患!

“此话当真?”何腾蛟厉声问。

“千真万确!左梦庚是趁夜走的,瞒着大多数人,但知府衙门有眼线在他军中!”刘文焕急道,“将军,安庆如今群龙无首,城内兵马虽多,却无心恋战。若将军……若将军有意,我家知府愿为内应!”

这是意外之喜!若能趁机收复安庆,不仅消除侧翼威胁,更能截断长江,将马士英势力压制在南京以东!

但何腾蛟没有被冲昏头脑。王爷给他的命令是威慑与接应,并未授权攻城略地。且安庆情况不明,是否诱敌之计也未可知。

“刘先生请回,转告知府大人,他的心意,本将已知晓,必会禀明王爷。请知府大人暂且隐忍,保全自身,收集左梦庚动向证据。待王爷令旨到时,再行大事。”何腾蛟沉声道,“另外,近来可有陌生船只、人员从下游而来,欲往武昌方向?”

刘文焕想了想:“确有几批形迹可疑之人,试图从安庆过境,都被左梦庚的人扣下了,听说关在水寨地牢里。其中好像有……有读书人打扮的。”

很可能就是王爷要接应的人!何腾蛟立刻道:“请知府大人设法查明,若真有被扣的武昌方面人士,请尽力保全,等待救援。此事若成,便是大功一件!”

送走刘文焕,何腾蛟立刻返回船舱,写下密信,唤来亲信:“速将此信用信鸽发回武昌!要快!”

信鸽扑棱棱飞向西方。何腾蛟回到甲板,望着依旧混乱的安庆水寨,又望向更东方的下游。

左梦庚失踪,南京异动,王爷要接应的人可能被扣……长江上的局势,陡然变得更加诡谲复杂。

而此刻的武昌摄政王府,林慕义刚刚收到王五从江南送来的最新密报,只有一句话:

“马士英密使已抵沧州,疑似与虏接洽。南京缇骑围史阁部扬州行辕,冲突在即。”

山雨欲来,飓风将至。

林慕义放下纸条,走到窗边。长江浩荡东去,天际乌云低垂,正缓缓压向这座已然成为天下焦点的城池。

北有强虏未灭,南有国贼通敌。内有降将隐忧,外有孤臣被困。

但他知道,越是狂风暴雨,越要稳住舵盘。

他转身,对肃立一旁的陈忠道:“传令黄得功,水师主力做好准备。令金声桓,真定防线交由孙铭,他速率一万精锐,五日之内,秘密南返至襄阳待命。令沈文渊,加紧转运粮秣军械至南阳、襄阳。”

陈忠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调金声桓主力南返?这是要暂时放缓北伐,先解决江南?他不敢多问,肃然领命:“是!”

林慕义的目光再次投向东方。马士英,你既然选择了最黑暗的那条路,就别怪我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将你和你的同伙,一起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飓风眼,往往是最平静的。而他,要成为那个掌控风暴走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