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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似乎都识趣地变得轻柔,夕阳的金辉洒在平坦的沙滩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方才激烈的比试、惊险的对峙,此刻都化作了惺惺相惜的激荡心潮。

陈策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却如山岳般沉稳、力能扛鼎的“赵大朗”(钱镠),眼中欣赏与热切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用力拍了拍钱镠汗涔涔、肌肉虬结的肩膀,朗声笑道:“痛快!当真是痛快!赵兄弟,今日能结识你这般豪杰,实乃陈策三生有幸!此地简陋,但情意不能简陋!来,我们好好叙叙!”

他转身,朝着山坡方向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十几名如同雕塑般静立、气息沉凝的家将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捷而无声,显示出极高的训练素养。

只见其中四人快步走向岸边的大船,不一会儿搬来几个大包袱。他们动作麻利地在陈策选定的平整沙地上,铺开一张巨大而精美的毡毯!那毡毯并非寻常羊毛所制,而是用上等的丝麻混织而成,触感细腻光滑,在夕阳下泛着温润柔和的珠光。边缘坠着一圈细密的流苏,随着海风轻轻摇曳,更添几分雅致。

紧接着,两名家将合力抬来一张折叠的矮案。当案几在毡毯中央展开时,饶是钱镠心志坚定,也不由得瞳孔微缩!案面通体呈深紫褐色,木纹如行云流水,隐隐透出幽香,正是价比黄金的紫檀木!案面边缘,镶嵌着繁复精美的卷草花纹鎏金铜饰,金光灿灿,华贵逼人。四条支腿同样是精铜锻造,表面鎏金,稳稳地支撑着案几,沉稳大气,贵气扑面而来!

又有两名家将迅速上前,变戏法般从行囊中取出各式器皿。晶莹剔透的水晶盘(或上等琉璃盘)中,盛满了时令鲜果:红艳欲滴的樱桃、黄澄澄的枇杷、圆润饱满的林檎(苹果)、紫得发黑的杨梅,色彩缤纷,散发着诱人的果香。描金的漆盒里,码放着精致的点心:撒满芝麻、烤得焦香的胡麻饼;层层酥皮、隐约可见绿色干菜的酥饼;还有做成小巧花朵状、洁白如玉的“小王糕”。食物的香气与海风的咸腥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诱惑。

案几两侧,各放置了一张小巧的独坐榻。那榻的框架是上好的花梨木,榻面并非寻常布帛,而是铺着一张完整的、毛色油亮华贵的豹皮!金黄色的底子上点缀着黑色的斑点,野性中透着无与伦比的奢华。每个坐榻旁,还配有一个三足凭几。凭几的木质细腻,扶手处巧妙地镶嵌着温润的和田美玉,雕琢成简单的卷草纹样,既实用又显身份。

更令人侧目的是,一排侍女从船上款款下来,其中四名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穿着合体圆领窄袖袍衫(袍袴)的侍女,各自执着一幅宽大的、绣着精美云纹的锦缎帷幔,高高举起,迅速在毡毯四周围合起来,形成了一个私密而雅致的方形空间。海风被阻隔在外,光线透过锦缎变得柔和朦胧,气氛瞬间变得隆重而神秘。

另外两名同样姿容出众、气质温婉的侍女,手持器物,静立案旁。一人捧着一个造型别致的掐丝银壶,壶身錾刻着缠枝莲纹,在夕阳余晖下流光溢彩;另一人则托着几只薄如蝉翼、胎质细腻、刻着山水花鸟图案的衢州怀玉窑瓷杯,素雅中透着清贵。

陈策看着这迅速布置好的“行宫”,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还有些愣神的钱镠笑道:“赵兄弟稍待片刻。”说完,他便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钻进了帷幔围成的空间内部。

钱镠站在帷幔之外,听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侍女轻柔的应答声,再看看自己——上身精赤,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沾着汗水和盐粒沙尘,下身是一条打了好几个补丁、沾满泥污的粗布裤子,脚上蹬着一双破草鞋。与眼前这极致的奢华相比,他简直像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野人。一股强烈的局促感和格格不入的自卑感,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满是老茧和盐渍的手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片刻之后,帷幔掀开,陈策走了出来。钱镠眼前顿时一亮!只见陈策已然换下那身实用的皮猎装,穿着一身宝蓝色绫罗翻领长袍!那绫罗质地轻薄柔软,在光线下流动着水波般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精致的卷草纹。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青白玉扣襻的丝绦,更显身姿挺拔。头上戴着一顶缎面硬脚幞头,乌黑发亮,衬得他面如冠玉,贵气逼人,活脱脱一个从长安洛阳繁华之地走出来的顶级豪门贵公子!

陈策神清气爽,正要招呼钱镠入座,目光扫过钱镠那一身“行头”,再看看自己,猛地一拍额头,失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自己了,竟忘了给赵兄弟也换身行头!兄弟莫怪,是我疏忽了!”

他转头对帷幔内吩咐道:“秋月,去取一套我的常服来,要合赵兄弟身量的!”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钱镠身材高大魁梧,自己的衣服虽不一定完全合身,但总比现在强。

帷幔内一名侍女应声捧出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陈策示意钱镠:“兄弟,莫要见外,快进去换上,这身打扮,如何入席?”

钱镠看着那叠质地一看就非凡品的衣物,心中微动。他本非扭捏之人,深知此刻拒绝反倒显得小家子气。当下也不推辞,对陈策抱了抱拳:“多谢!”便坦然地接过衣物,在侍女的指引下,也钻进了帷幔之中。

帷幔内空间不大,但光线柔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陈策身上残留的熏香气息。两名侍女低眉垂目,动作轻柔而训练有素地帮钱镠褪下破旧的粗布短打,换上那套乌色的锦缎翻领袍。锦缎入手冰凉滑腻,厚重而有垂坠感。袍服是深沉的乌色,并非纯黑,在光线下泛着内敛的幽光。领口、袖口同样绣着简洁的金线纹饰,与陈策那身宝蓝形成鲜明对比,更显沉稳内敛。

当钱镠换好衣袍,束好腰带(腰带的玉扣襻虽不如陈策的贵重,也非俗物),从帷幔中大步走出时,连陈策都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只见钱镠身高八尺有余(约1.85米),肩宽背阔,猿臂蜂腰。这身剪裁得体的乌色锦袍,完美地勾勒出他强健的体魄和流畅的肌肉线条。锦缎的光泽与他古铜色的皮肤、棱角分明的刚毅面容相得益彰。原本那私盐贩子的卑微粗粝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如山、渊渟岳峙般的英武气概!尤其是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在乌色锦袍的映衬下,更显神光湛然,顾盼之间,竟隐隐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与豪雄之风!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片刻之前,他还是个赤膊煮盐的粗汉?

“好!好!好一个英伟男儿!”陈策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惊艳与得意,“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兄弟换上这身行头,便是说你是哪个将门世家的麒麟儿,也无人不信啊!快请入座!”

两人分宾主(实则以兄弟相称)在豹皮雕花独坐榻上落座。柔软的豹皮触感异常舒适,三足嵌玉凭几恰到好处地支撑着手臂。侍女立刻上前,用那流光溢彩的掐丝银壶,为两人面前的衢州怀玉刻花杯斟满了琥珀色的液体。一股混合着果香和药香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正是西域传入、风行于唐代贵族间的名酒“三勒浆”!

陈策举杯:“来,赵兄弟,为今日相识,干一杯!”

钱镠亦举杯:“谢贵人盛情,干!”两人一饮而尽。三勒浆入口甘醇微甜,带着独特的香料气息,后味悠长,远非钱镠平日喝的那些粗劣村酿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