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吴中,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的湿气与一种无形的焦灼。一支规模不大却旌旗鲜明的队伍,沿着新近用“磐石粉”硬化过的官道,缓缓驶入城门。
队伍中央,是数辆装载着贴着封条木箱的辎重车,前后则由百余名披甲执锐的禁军护卫,簇拥着一位身着朝廷使者服饰、面容肃穆的中年官员——兵部郎中杨端和。
这支名为“协防观察使团”的队伍,其到来早已通过官方文书通知会稽郡守府。郡守殷通率领属官于城门口恭敬相迎,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殷通笑容勉强,眼神不时瞥向使者队伍后方那严整的护卫,额角隐隐有汗迹。
项梁并未亲自出迎,只派了其子项庄作为代表。项庄礼节到位,言语客气,但那眉宇间的倨傲与审视,却毫不掩饰。他目光扫过那些辎重车,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使团被安置在城西一处颇为宽敞、但位置相对独立的馆驿。杨端和甫一入住,便以“奉旨协防,需尽快熟悉军务”为由,要求查阅会稽郡兵员名册、军械库存记录,并视察城防、水寨。
殷通面露难色,支吾道:“杨郎中,郡中事务繁杂,名册库录整理尚需时日,不如先由下官设宴,为使者接风洗尘……”
杨端和面色一沉,打断道:“殷郡守,军国大事,岂容拖延?本官奉的是陛下与监国殿下旨意!莫非会稽郡的军务,见不得光吗?”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殷通冷汗涔涔,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心中叫苦不迭。
接下来的几日,表面平静的吴中城下,暗流汹涌。杨端和带着几名精通军械、舟船的随员,在项梁派来的“陪同”人员(实为监视)下,开始“视察”。
在城北大营,他们看到的是操练懈怠、甲胄不全的“郡兵”,与传闻中项氏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私兵截然不同。军械库中,存放的也多是些老旧不堪的戈矛弓弩,数量也与名册严重不符。
而在城外隐秘水道旁,杨端和的随员却“偶然”发现了正在加紧建造的、形制明显逾格的楼船!那高耸的船楼,加固的船体,远超郡兵配置的规模,无不昭示着项氏的野心。陪同的项氏家将脸色骤变,试图阻拦,却被杨端和以“既是郡中战船,本官正好观摩学习”为由,强行登船查看。
更让杨端和心惊的是,在船坞旁的工棚里,他们发现了大量刚刚制作完成、尚未涂漆的柘木强弓和弩机,其做工精良,结构强劲,绝非库中那些破烂货色可比!
“项将军,这是何意?”杨端和指着那些强弓弩机,目光锐利地看向闻讯赶来的项梁,“郡兵库中器械老旧不堪,此处却私藏如此精良军械,且形制数量皆远超规制!还有这些楼船,作何解释?”
项梁面色阴沉,他没想到朝廷使者如此强硬且敏锐,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强压怒火,拱手道:“杨郎中明鉴,此皆是为备越寇、剿水匪所特制,因耗费巨大,故未录入郡兵常备。至于楼船,亦是为此,且已向郡守府报备。”他将责任轻巧地推给了已被架空的殷通。
“报备?”杨端和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本官离京前,已调阅会稽郡近年所有上报文书,并无此等军械、楼船建造之记录!项将军,莫非是会稽郡的公文,出了什么岔子?还是你项氏,眼中早已没有朝廷法度!”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项梁身后的家兵手按刀柄,怒目而视。杨端和的护卫也立刻上前,将杨端和护在中间。
就在这时,一声如同闷雷般的怒吼从远处传来:“谁敢在吴中放肆!”
只见项羽身披重甲,手持长戟,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带着数十名杀气腾腾的亲兵疾驰而来!他目光如电,直接锁定被护卫簇拥的杨端和,长戟遥指:“阉竖之辈,安敢欺我叔父!吴中之事,岂容尔等指手画脚!”
“羽儿!休得胡言!”项梁急忙喝止,但为时已晚。
杨端和面对项羽的滔天凶焰,面无惧色,反而上前一步,厉声道:“项羽!尔持械冲撞朝廷使者,口出狂言,欲反耶?!本官此行,代表陛下,代表监国!尔等私造军械战船,证据确凿,如今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是又如何!”项羽早已忍无可忍,长戟一摆就要上前。
“拦住他!”项梁对左右家将急令,他知道,一旦项羽当场格杀使者,那就真是再无转圜余地,立刻就是滔天大祸!
馆驿内外,项氏私兵与朝廷护卫对峙,弓弩上弦,刀剑出鞘,一场火并眼看就要爆发。吴中城的天空,阴云密布,惊雷已然炸响。
而此刻,远在咸阳的扶苏,刚刚收到杨端和通过秘密渠道送出的第一份急报,上面只有简短的八个字:“项氏跋扈,图穷匕见。”
扶苏放下绢书,走到巨幅地图前,目光落在江东之地。他知道,预设的惊雷已经引爆,接下来,该是犁庭扫穴的时候了。他沉声下令:“传令韩信,按第二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