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砀山,地处泗水与砀郡交界,山势虽不险峻,却胜在连绵起伏,林深草密。初夏的日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洒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空气湿热,鸟鸣虫嘶不绝于耳,更显得这片天地幽深寂静。
在这片看似原始的静谧之下,一场无声的狩猎与反狩猎,已然展开。
两名身着粗布短褐、脚踩草鞋的汉子,背着半满的柴捆,沿着一条几不可辨的兽径艰难前行。他们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看起来与寻常樵夫无异。只有偶尔抬眼扫视四周时,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才泄露出几分不同。他们是靖安司的锐士,代号“山鬼”与“林枭”。
“前方三里,鹰嘴岩,有暗哨。”林枭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声音细若蚊蚋。他方才在采集一种止血草药时,瞥见岩缝深处有金属反射的微光一闪而逝。
山鬼微微颔首,将肩上柴捆换个姿势,借机用柴刀在不显眼的树干上,划下了一个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细小记号——代表“发现暗哨,位置已标”。
他们继续前行,脚步放得更轻,如同真正的野兽般融入这片山林。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击,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点点摸清猎物的巢穴轮廓、警戒范围、活动规律。
翻过一道山梁,眼前出现一小片相对开阔的谷地,有溪流穿过。谷地边缘,依稀能看到几处半塌的土坯房和人工开垦过的痕迹,但此刻并无人烟。
“疑似废弃猎户村,地形图标注为‘丙七区’。”林枭低语,目光却死死锁定在谷地对面山坡上一片异常茂密的灌木丛。那里,太过安静了,连鸟鸣都稀少。
山鬼眯起眼,仔细观察着溪流两岸的泥土。半晌,他指向几处看似凌乱的脚印:“看这里,脚印深浅不一,方向却大致相同,通往那片灌木。近期有人频繁往来,且刻意分散行走掩饰踪迹。”
他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绕着谷地边缘观察,记录下所有异常:那条溪流是唯一可靠水源;几处制高点视野极佳,适合设立观察点;几条主要的兽径和可能的通行路线……所有这些信息,都被他们用特殊的符号和记忆法强行刻印在脑中。
日落时分,两人在预先约定的、一处极为隐蔽的岩洞中,与另外三名同样扮作猎户、药农的同伴汇合。洞内没有生火,只有微弱的天光从缝隙透入。
“鹰嘴岩暗哨,两人,约两个时辰换岗一次。”
“丙七区谷地,水源在此,对面山坡灌木丛后疑有入口或第二道哨卡。”
“东侧山脊,发现新鲜马蹄印,非野马,应是用来驮运物资。”
“北面河道,水流较急,但有一处浅滩,易于通行,需重点监控。”
碎片般的信息被迅速拼凑。他们取出用炭笔和特制防水油布绘制的地形草图,在上面不断添加新的标记。一张针对芒砀山刘季秘密据点的监控网络,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和目光,一点点变得清晰、严密。
“刘季此人,狡诈如狐。”负责这个小队的队率,一位面容平凡却目光沉稳的中年人(代号“磐石”)总结道,“其据点必不止一处入口,警戒也绝非明面上这几处。我等便如钉子,先钉死其外围所有可能进出的通道、水源、高地。让他的人,出来一个,我们记一个;进去一批,我们盯一批。将其活活困死在这山中,待时机成熟,方可一击毙命。”
“诺!”几人低声应道,眼中闪烁着狩猎前的兴奋与冷静。
与此同时,沛县方面,监控也在加紧。曹咎依旧每日点卯,但那份不明来源的财富让他寝食难安,行为愈发谨慎,这反而让监控他的靖安司人员更容易捕捉其异常。吕氏名下的庄园,看似平静,但夜间偶尔会有不明身份的车辆出入,运载的货物以粮食、布匹为主,偶有铁器,均被记录在案。
所有的线索,如同涓涓细流,最终都隐晦地指向芒砀山的方向。
咸阳东偏殿,扶苏看着靖安司呈上的、日渐详尽的芒砀山地形图及监控报告,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已发现的暗哨、疑似路径、水源点和监控人员位置。
“还不够。”扶苏指尖点在地图上几处尚是空白的区域,“这些地方,必须摸清。告诉‘磐石’,可以动用‘听风者’。”
“听风者”,是靖安司内一类特殊人员,他们不参与直接的跟踪与搏杀,而是擅长利用当地三教九流的关系,从酒馆、驿站、市集甚至乞丐、妓女口中,搜集零碎信息。他们的手段更隐蔽,也更防不胜防。
数日后,芒砀山周边几个小镇的集市上,多了几个收山货的商人,价格给得公道;酒馆里,来了几个走南闯北的说书人,专讲些奇闻异事,顺便打听些本地风土人情;甚至山脚下的乞丐群里,也混进了几个“新面孔”,他们不争抢,只是默默听着老乞丐们闲聊……
这些“听风者”带回的信息更加庞杂琐碎:有猎户抱怨最近山里不太平,好像多了些生面孔;有药农说某些常用的草药被人提前高价收走了;还有镇上的铁匠提起,前阵子有人来订制过一批非标准的、类似撬棍的铁器……
所有这些信息,经过靖安司专业人员的筛选、分析、交叉验证,最终化作更精准的标记,落在那张芒砀山的地图上。刘季据点外围的“钉子”越钉越密,监控网越收越紧。
芒砀山中,那隐藏在灌木丛和岩壁之后的据点内,刘季似乎也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加强了内部戒备,减少了不必要的外出,但对外界的信息获取,却不可避免地变得迟滞和困难起来。他就像一头逐渐被围困的野兽,虽然獠牙尚在,但活动的空间,正在被无形的手一点点压缩。
钉楔已成,只待那决定性的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