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盛夏的阳光透过高高的殿门,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百官心头、因接踵而来的巨变与新策而生的沉重与激荡。今日的常朝,气氛尤为特殊。御阶之上,监国公子扶苏端坐,身姿如松,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臣工。这是他自肃清内患、推动新政以来,第一次如此全面、系统地阐述帝国的现状与未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自去岁至今,帝国上下,历经动荡,亦迎来新生。”扶苏的开场白,为今日的定调定下了基调,“内有刘季、项氏、张良之流作乱,外有匈奴左贤王部觊觎。然,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百官同心,此等内忧外患,已得初步遏制!”
他略作停顿,让这胜利的宣言在殿中回荡片刻。
“刘季伏诛,其党羽星散,基层渗透之患已除。”
“项梁授首,项羽自刎,江东割据之势已平。”
“张良网络大部摧毁,虽首恶在逃,然其爪牙已断,数年之内,难成气候。”
每念出一项,殿中众人的腰杆似乎都不自觉地挺直一分。这是不容置疑的功绩,是这位年轻监国权威最坚实的基石。
“然,”扶苏话锋一转,语气中并无骄矜,唯有清醒的审慎,“此非终点,仅是起点。扫除顽疾,只为腾出空间,强健肌体。帝国之车轮,方始驶入正轨,前路漫漫,任重道远。”
他抬起手,开始条分缕析:
“其一,北疆。”他的目光投向武官队列,“蒙恬将军稳守长城,韩信副帅统辖新军,锐士营初露锋芒,匈奴气焰已挫。然,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下一步,非仅守土,更当寻机予其决定性一击,换取北境十年太平!此乃帝国近期第一要务,兵部、治粟内史,需全力协同保障!”
蒙毅与萧何同时出列,肃然应诺。
“其二,新政。”他的视线转向文官,“钢铁农具,务必今秋推广至主要产粮郡县;水泥驰道,需按规划,稳步延伸;蒙学、医馆试点,需细心观察,总结经验,为日后推广奠定根基。此非一日之功,然利在千秋,不可因一时艰难而动摇!”
冯去疾与相关官员躬身领命。
“其三,格物。”他看向殿中几位天工苑出身的官员代表,“天工苑乃强国之器。火器需继续改良,水力机械需深入探索,农学、医学需结合海外新得,开辟新途。帝国将不遗余力,支持格物之学!”
这无疑给了天工苑及其背后的理念最有力的背书。
“其四,海外。”扶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悠远,“琅琊港已立,新船队将发。海外探索,非为虚无缥缈之仙山,实为帝国未来之资源、知识、疆域!此乃百年大计,纵有非议,纵有风险,帝国亦将坚定前行!”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落在了李斯、萧何等几位核心重臣身上:“其五,财政。”他提到了这个最敏感也最现实的问题,“新政铺开,北疆用兵,海外探索,皆需巨万之资。国库压力,孤与萧卿,皆了然于胸。故,‘国债’之议,绝非儿戏,乃深思熟虑后,为解困局、开新源之策。少府、治粟内史、廷尉府,需通力合作,完善章程,务求稳妥。此外……”
他略微提高了声音,抛出了一个与“国债”相辅相成的新构想:“朝廷将筹建‘少府商队’,专司经营朝廷掌控之特色物产,如天工苑所出新式器物、关中精铁、蜀锦、齐盐等。此商队非与民争利,而在于开拓新市,尤其是……配合远洋船队,探索海外贸易之利,并以所得盈余,部分反哺国库,部分用于偿付国债本息。以朝廷之信誉为基,以格物之产出为刃,为我大秦开辟一条新的、活络的财源!”
“皇家商队”与“海外贸易”结合!这个想法比“国债”更加新颖,也更加具体。它直接将帝国的财政未来,与科技产出和海洋开拓绑定在一起。殿内再次响起压抑不住的议论声。有人看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和解决财政困境的可能,眼中放光;也有人忧心忡忡,觉得朝廷直接经商,有失体统,且风险莫测。
扶苏没有给太多争论的时间,他站起身,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为今日的朝议,也为第二卷前半部分的跌宕起伏,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
“诸位,帝国已过险滩,然远未抵彼岸。北击匈奴,巩固新政,深研格物,探索海外——此四者,乃帝国未来之核心。望诸卿,勿沉湎于既往之功,勿畏惧于眼前之难,同心戮力,各司其职,推动帝国之车轮,滚滚向前,驶向强盛与光明!”
“臣等谨遵殿下教诲!同心戮力,共扶社稷!”山呼之声,震彻殿宇。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怀着各异的心思,缓缓退出宣室殿。有人步履坚定,有人眉头深锁,有人窃窃私语。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清楚,帝国的方向已经明确,车轮已然启动。
在扶苏的引领下,这个古老的帝国,正抛弃一些沉重的包袱,装上一些崭新的、甚至有些陌生的部件,轰鸣着,驶向一个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充满希望也布满挑战的未来。
扶苏最后走出大殿,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夕阳的余晖将咸阳宫的层层殿宇染成一片金红,远处,渭水如带,更远处,是隐约可见的、正在修建的驰道和更渺茫的北方群山与无尽海洋。
他的目光越过宫墙,越过山河,仿佛看到了北疆即将燃起的烽火,看到了天工苑内不熄的炉火,看到了琅琊港外即将扬帆的巨舰,也看到了那“国债”与“皇家商队”背后,帝国财政即将迎来的惊涛骇浪。
道路已指明,剩下的,便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帝国的车轮,在新的轨道上,开始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