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来。”吕布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颀长的身影笼罩在跳动的烛火下,投射在巨大的徐州堪舆图上。
张辽、高顺等人立刻围了上来,目光死死钉在吕布修长的手指上。
那根手指没有指向坚固的彭城,也没有点向广陵的要隘,而是轻轻划过地图上一条几乎被忽略的羊肠小道。
“此路,名为阴平,可绕至彭城侧后。曹仁以为我军新败,士气低迷,必不敢有所妄动,更不会想到我们会从此等险径出兵。”
吕布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千钧重的巨石,砸在众将的心湖里,“他自诩名将,生性骄矜,若闻我派偏师走此小道,意图袭扰,必以为是无谋匹夫的垂死挣扎,定会亲率大军出城,欲设伏于此,一举将我军彻底歼灭。”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这计策太过冒险,简直是将一支部队送到曹军的嘴边。
吕布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冷笑一声,手指猛地敲在小道尽头的一处山谷。
“他想设伏,我便让他伏!高顺!”
“末将在!”高顺应声出列,铠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你率陷阵营,连夜潜行至此,藏于山谷两侧。待曹仁大军入谷,不必理会前方的诱饵,只需截断其后路,将其死死钉在此处!”
“张辽!”
“末将在!”
“你领降兵三千,扮作诱饵,沿阴平小道佯攻。记住,只需败,不许胜!务必将曹仁引入高顺的包围圈。待其伏兵尽出,你部……便可自行溃逃。”
自行溃逃?
张辽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一股寒意伴随着极致的兴奋从脊背窜起。
这不仅是诱敌之计,更是计中之计!
整个军帐的空气瞬间被点燃,所有人心中的憋屈与绝望化为熊熊战意。
是夜,月黑风高。
曹仁临时府邸内内,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入,声音嘶哑:“报!将军,吕布军一支残部约三千人,正沿阴平小道向彭城而来,行迹鬼祟!”
曹仁闻言,一拳砸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巨响,脸上满是轻蔑:“吕布匹夫,果然黔驴技穷!此等穷途末路之举,也敢拿出来献丑!”
一旁的陈登与其父陈珪交换了一个眼神,陈登拱手道:“将军,吕布虽勇而无谋,但其人狡诈,此番夜袭小道,恐有蹊跷,还请将军三思,固守城池方为上策。”
“三思?”
曹仁霍然起身,厉声喝道,“我大军在此,兵精粮足,他吕布已是瓮中之鳖!如今他自寻死路,正是我一战定乾坤,彻底扫平徐州的天赐良机!若固守不出,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他扫视着陈氏父子,傲慢地说道:“竖子不足与谋!传我将令,点起精兵一万,随我出城,在阴平谷设伏,我要让吕布亲眼看看,他麾下的兵马是如何被我屠戮殆尽的!”
军令如山,陈登父子只能暗自叹息,看着曹仁意气风发地披甲上马,率领着大军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阴平谷,杀机四伏。
曹仁的军队悄无声息地埋伏在预定地点,只等着吕布的“残兵”一头撞进来。
不久,远处果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微弱的火光,一支看似军容不整、士气涣散的队伍正疲惫地向谷中走来。
“就是现在!”曹仁眼中精光爆射,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霎时间,埋伏的曹军如潮水般涌出,喊杀声震天动地!
那支吕军小队仿佛受惊的兔子,瞬间崩溃,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哈哈哈!不堪一击!”曹仁纵马狂笑,正欲下令追击。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号角声从他的身后,从谷口的方向冲天而起!
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府,让所有曹军士兵的血液瞬间冻结。
曹仁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猛地回头,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谷口,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黑色的幢幢鬼影。
那些士兵沉默如山,手持重盾长戟,阵型森然,正是吕布麾下最精锐的部队——陷阵营!
高顺那张冷峻如冰的面孔,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中计了!”曹仁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与此同时,山谷两侧箭矢如蝗,被追杀的“溃兵”也猛然转身,由张辽率领,化作一群下山的猛虎,反扑回来。
前后夹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曹军的阵型瞬间大乱,骄傲的曹仁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气息。
他拼命挥舞着战刀,在亲兵的簇拥下左冲右突,身上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最终,他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带着不足百骑的残兵,头也不回地向着黑暗的远方狼狈逃窜,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几乎在曹仁突出重围的同时,张辽率领着那三千“溃兵”,人人带伤,浑身浴血,借着夜色仓皇逃至彭城之下,声嘶力竭地叩打着城门。
“快开门!曹将军中了吕布奸计身受重伤,大军溃败!我等拼死杀出,快开城门!”
城头上的守军见状,又听得远处喊杀声隐约传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守将听闻曹仁身受重伤,急忙下令打开一道门缝。
门缝刚开,张辽眼中杀机一闪,一马当先,率领着“溃兵”们如利刃般楔入城中。
那些看似疲惫不堪的士兵,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战力,转眼间便控制了城门。
彭城,一夜易主!
紧接着,吕布大军未做片刻停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广陵。
广陵守军还未从彭城失守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城池便已告破。
吕布军士气如虹,整个南徐州为之震动。
府邸内,陈登与陈珪父子二人站在窗前,遥望着城头变幻的大王旗,相顾无言。
良久,陈珪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乱世……或许能保全自身,便已是最大的智慧了。”
而数日之后,一匹快马卷着漫天烟尘,冲入了千里之外的许都。
一份染血的战报被加急送到了司空府的书案之上。
烛火下,那只刚刚端起酒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看着竹简上那“彭城失,广陵陷,曹仁败逃”的字样,端坐主位之人没有暴怒,也没有惊愕,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只是将酒杯缓缓放下,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沉寂的夜空,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那只只会咆哮的猛虎,似乎……开始用核桃仁大小的脑子思考了。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