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乾把计划缓缓道出，偌大的朝堂之上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的呼吸、心跳、窃窃私语，都在“一战定乾坤”五个字落下的刹那，尽数凝固。
文武百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汇聚在御座之上。
那里，大汉丞相曹操，身躯微微前倾，原本轻叩着扶手的手指停在半空，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定着阶下的孙乾。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惊愕，没有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似有万丈狂澜正在酝酿。
卧龙之才？
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曹操的心坎上。
他识人无数，天下英雄尽入彀中，荀彧、荀攸、郭嘉、程昱，哪个不是经天纬地之才？
可刘备那个织席贩履之徒，颠沛流离，惶惶如丧家之犬，身边除了关张二虎，何曾有过什么像样的谋士？
如今，竟凭空冒出一位敢称“卧龙”的人物，还能设下如此撼动乾坤之计？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于刘备的掌控，出现了一个无法预料的缺口。
这个缺口，就是这位“卧龙”。
满朝文武更是炸开了锅。
一个能让刘备派遣使者，公然在曹操的朝堂上分享定国之策的智者，其胆魄、其智慧，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同盟，这是一种炫耀，一种无声的示威！
荀彧与程昱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潜藏在暗处，你却一无所知的强大敌人。
“呵呵……”曹操忽然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缓缓坐直身子，手指又恢复了那不紧不慢的敲击节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孙先生此来，倒是给本相带来了一个惊喜。此计，本相会与诸公详议。你且先去驿馆歇息，静候佳音。”
孙乾躬身一拜，神色自若地退下。
他知道，自己带来的那颗石子，已经在这片名为许都的深潭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是夜，丞相府书房，灯火独明。
曹操烦躁地在室内踱步，地上的影子被灯火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白日里在朝堂上的镇定自若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焦虑。
荀彧静坐一旁，看着曹操如困兽般的模样，心中亦是沉重。
孙乾提出曹操、刘备、袁尚三家同伐吕步，战后徐州归曹，青州曹袁共享，刘备不占一地，只要曹袁二家各给三万兵马。
“文若，你说，我该如何决断？”
曹操终于停下脚步，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伐吕布，则刘备必然趁机在汝南、荆襄之地坐大，那‘卧龙’得志，如蛟龙入海，后患无穷。
不伐吕布，则错失良机，他日吕布与孙权、刘备、袁尚任何一方联合，我腹背受敌，危在旦夕！”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刘备抛出的诱饵太过香甜，香甜到明知有毒，也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荀彧沉吟良久，缓缓开口：“主公，吕布乃当世虎狼，其勇武天下皆知，若留之，必成大患。刘备虽有枭雄之姿，但根基尚浅，兵微将寡。依彧之见，当先除心腹之患，再图长远。只是……”
“只是如何防备刘备，对吗？”曹操接过了话头，眼中精光一闪，“那‘卧龙’算准了我必伐吕布，也算准了我必会忌惮刘备。他阳谋至此，就是要让我进退维谷，无论我如何选择，刘备都是得利的一方！”
一声长叹，道尽了一代枭雄的孤独与挣扎。
这天下，能让他曹操感到棘手的人不多，但今天，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卧龙”，确实让他夜不能寐。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滞之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在门外叩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启禀丞相！郭祭酒……郭祭酒回来了！”
“奉孝？！”曹操浑身一震，所有的疲惫与焦虑一扫而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几乎是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寒风凛冽，郭嘉身披一件单薄的斗篷，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正靠在一名侍卫身上，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变成白色的雾气，剧烈的咳嗽震动着他虚弱的身躯。
“奉孝！”曹操快步上前，一把扶住郭嘉，声音竟有些颤抖，“你怎么回来了？你的病……”
“咳咳……主公，”郭嘉强撑着站直身体，眼中却闪烁着一贯的慧黠光芒，“嘉在途中听闻刘备使者入许都，便知有变，星夜兼程赶回。主公……可是正为那‘卧龙’之计所困？”
仅仅一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书房内的阴霾。
荀彧亦是面露喜色，仿佛见到了救星。
曹操大喜过望，连声说道：“正是！正是！奉孝，你来得太及时了！快，里面说！”
他亲自搀扶着郭嘉入内，命人端上热汤。
君臣重逢的温情尚未持续片刻，郭嘉刚喝下一口热汤，便放下碗，目光如炬地看向曹操：
“主公，刘备此计，名为助您伐吕，实为‘驱虎吞狼’之策。他不是要您与吕布两败俱伤，他是要您替他除掉吕布，而后他好从容收拾徐州人心，再以荆州为根基，图谋天下！”
话音刚落，重逢的暖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紧张的战略氛围。
曹操与荀彧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
郭嘉的分析，比他们想的还要深一层！
郭嘉没有停顿，伸出枯瘦的手指，点在地图之上，言辞如剑，字字诛心：
“主公请看！吕布，勇而无谋，反复无常，虽有众多谋士辅佐，终究不过一介武夫，癣疥之疾也。
然刘备，仁义之名遍于四海，胸怀大志，百折不挠，有关、张万人敌之勇，今又得‘卧龙’之智，此乃心腹大患！若让其占据荆州，北联袁尚，南通江东孙策，则霸业难成！”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曹操和荀彧的心头。
大殿之内，仿佛连灯火都为之屏息。
曹操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沉声道：“依奉孝之见，又当如何？”
郭嘉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自信的光彩，他猛地一挥手，手指划过大半个地图，一个无比宏大而大胆的战略蓝图，就此展开！
“主公！我们不但不能被刘备牵着鼻子走，更要反客为主，打破他的一切布局！嘉有一策，可让主公一举奠定北方霸主之位！”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但双眼却亮得吓人。
“请讲！”曹操身体前倾，全神贯注。
“刘备欲让我等东顾，我等偏要北上！袁尚继承其父袁邵之爵位，势力虽大，但其内部矛盾重重，袁熙与高干与其也是面和心不和。我军可出其不意，精兵简从，北上幽、并二州，剪除袁尚羽翼，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而后，吕布盘踞徐其二州，以为我军北上便无暇东顾，必然松懈。此时，我军主力回师，以雷霆万钧之势，东取青、徐！一举扫平东方！”
“北上幽并，东取青徐！”
八个字，如八记惊雷，在曹操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已经不是应对刘备之计的策略了，这是一个席卷八州，鲸吞天下的宏伟霸业蓝图！
所有的犹豫、忌惮、彷徨，在郭嘉这份气吞山河的构想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好！好！好！”曹操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他胸中积郁的浊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豪情壮志。
他看着眼前病骨支离，却目光如神，为他擘画天下的郭嘉，只觉得此生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他绕过桌案，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不再是盯着徐州一隅之地，而是扫过整个北方，扫过河北、中原、关中……那双鹰目之中的吞天野心，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刘备有卧龙，那又如何？
他曹孟德，有鬼才奉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