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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过分的安静,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雁门关的咽喉。

庞统立于关墙之上,身形瘦削,貌不惊人,但那双眯起的眼眸里,却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星空。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远处尘烟滚滚的乌桓大营,而是落在一旁的舆图上,手指缓缓划过一道蜿蜒的山谷。

这道山谷,是通往关隘侧翼的必经之路,此刻却像一张巨兽的嘴,静静地蛰伏着。

往年的乌桓人,逐水草而居,迁徙时必然人喊马嘶,动静喧天,那是游牧民族刻在骨子里的豪放与张扬。

可这一次,几支部落的汇合与移营,却安静得诡异。

斥候数次回报,都说敌营外围松懈,甚至能看到不少士卒在营帐外摔跤饮酒,毫无大战将至的紧张感。

“骄兵之计?”身旁的副将低声揣测,“想诱我军出关?”

庞统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他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那看似松散的营盘,实则呈掎角之势,隐隐护住了某个方向。

而那道被他手指反复摩挲的山谷,更是连飞鸟都罕见一只。

一片生机盎然的山林,若是没了鸟兽之声,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里藏了足够让所有活物噤声的东西。

杀气。

无形无质,却又凛冽如刀的杀气,正从那幽深的山谷中丝丝缕缕地溢出。

庞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诱敌之计?

不,这是诱杀之计。

用主力大营的松懈作饵,引诱关内守军倾巢而出,再以山谷中的伏兵断其后路,一举围歼。

好大的胃口,好毒的计策。

他收回手指,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情恢复了古井无波的从容。

计策虽毒,但只要看破了,便处处都是破绽。

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敌人……把这场戏演得更逼真一些。

果然,次日清晨,关隘之外的挑衅便开始了。

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乌桓将领,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在关下百步开外来回驰骋。

他正是乌桓此次的先锋大将,毕颜朵。

他身后跟着数百名精锐骑兵,这些人却个个敞胸露怀,甚至有人赤身裸体,在阵前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猥亵动作,嘴里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胡语,极尽污秽地辱骂着关墙上的吕军将士,从吕布本人骂到守城的每一个兵卒。

“吕奉先,缩头乌龟!有胆便出来与你毕爷爷一战!”

“南朝的软脚虾,只会躲在墙后面吗?你们的女人,怕是都比你们有种!”

叫骂声、哄笑声混杂在一起,刺耳至极。

那数百名看似懈怠的乌桓骑兵,阵型散漫,却始终与关墙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马头微微偏转,既能随时发起冲锋,也能在瞬间调头远遁。

看似嚣狂,实则暗藏杀机。

关墙之上,吕军将士的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一双双眼睛喷着火,手中的兵器握得咯咯作响。

“军师!末将宋宪请战!愿领五百死士,斩下那厮狗头!”

“军师!魏续请战!士可杀不可辱!再让他们这么骂下去,我军士气何在!”

两员虎将再也按捺不住,冲到庞统面前,单膝跪地,声若洪钟。

军帐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

庞同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急什么?”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内的所有杂音,“跳梁小丑,聒噪而已。由他骂,骂得越凶,证明他们心里越急。”

“可是军师……”宋宪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庞统放下茶盏,目光终于落在了二人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我知二位将军忠勇。但兵者,诡道也,非勇力可莽为。尔等且安心看戏,看他还能骂上几日。三日,只需三日,此中诈计,自会大白于天下。”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绝对自信。

宋宪和魏续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甘与困惑,但面对庞统那深邃如渊的目光,他们终究没敢再多言,只能愤愤地抱拳退下。

帐内的紧张气氛,随着庞统这番话,如被巨石投入湖面的涟漪,荡漾开来,又缓缓归于平静。

只是,所有人的心中都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三日?

三日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第一日,毕颜朵的辱骂变本加厉,甚至让人牵来几名被掳的汉家女子,在阵前凌辱。

关上将士目眦欲裂,却因庞统的将令,只能死死忍耐。

第二日,乌桓人的挑衅略显疲态,叫骂声不再那么齐整,但阵仗依旧。

庞统依旧稳坐中军帐,仿佛关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军中的压抑气氛已经到了顶点。

第三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雁门关巍峨的城楼上时,预想中的叫骂声并未如期而至。

关外的乌桓营地,一片死寂。

就在宋宪、魏续等人疑窦丛生,以为敌人已经黔驴技穷之时,异变陡生!

“快看!那是什么!”一名眼尖的哨兵指着远方,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

只见那道被庞士元标记了无数次的幽深山谷之中,一股浓重的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紧接着,无数寒光闪烁的刀枪矛戈,如同从地狱深处钻出的毒蛇,密密麻麻地从谷口涌出。

那根本不是什么迁徙的部落,而是一支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伏兵!

他们不再是赤身裸体的无赖,而是披坚执锐的恶狼,正悄无声息地朝着关隘的侧后方包抄而来。

“这……这是……”宋宪和魏续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如果前两日他们真的率军出关追杀毕颜朵,此刻,大军的后路早已被这支伏兵切断,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在,诸位明白了吗?”庞统的声音适时响起,他不知何时已再次登上关墙,负手而立,衣袂在晨风中微微拂动。

“敌军以主力为饵,诱我出战。其辱我越甚,便越是希望我军被愤怒冲昏头脑。而这支伏兵,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只是他们没料到,我们会这么有耐心。”

他顿了顿,环视着身边一张张由惊骇转为恍然大悟,再转为无尽钦佩的脸庞,继续道:“三日,是他们所携粮草和耐心的极限。今日他们若不能引我出关,伏兵便必须现身,否则不战自溃。”

话音落下,满场皆寂。

前两日的压抑与屈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对庞统神机妙算的敬畏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压在众人心头的巨石被瞬间搬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振奋!

敌人的阴谋已经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庞统没有理会身后的惊叹,他的目光越过那支已经暴露的伏兵,望向了更远的天际。

那里的云层正在以一种特定的轨迹缓缓移动,拂过脸颊的微风,似乎也开始改变了方向,带着一丝来自东南方的、独特的干燥与暖意。

他的嘴角,那抹运筹帷幄的笑意,终于染上了一丝真正的锋芒。

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