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麓,一道身影凭栏而立,袍袖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庞统微微眯起眼,感受着拂过面颊的湿润气息,那股源自东南方向的独特信风,终于如约而至。
他紧绷的嘴角缓缓上扬,眼中精光迸射,犹如黑夜中陡然亮起的寒星,蕴藏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他不再迟疑,转身对身后肃立的传令兵下达了那道已经在他胸中盘桓了数日的命令:“传令各军,携带火具,依计行事!”
简短的十一个字,没有丝毫的激昂,却字字透着刺骨的杀机。
传令兵心头一凛,不敢有片刻耽搁,领命飞奔而去。
寂静的夜幕下,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无声而高效地运转,一队队身着黑甲的士卒,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肩扛着浸满油脂的薪柴和早已备好的火油罐,悄无声息地朝着长白山的方向潜行而去。
就在昨夜,副将吴泰率领的水军对乌桓人的水寨发动了一场看似鲁莽的夜袭。
战斗的结果早已传遍了双方的营地:吴泰军大败而归,丢盔弃甲,损失惨重,狼狈地逃回了水寨,据说连吴泰本人都受了箭伤。
乌桓营寨中为此彻夜欢庆,酒肉的香气与粗野的笑骂声隔着数里都能隐约听闻。
然而,此刻站在高处的庞统,望着远处长白山上星星点点的篝火,脸上却没有丝毫为吴泰担忧的神色。
那场败仗,本就是他亲手谱写的序曲。
吴泰的“狼狈”,是他送给蹋顿单于的一剂猛药,一剂足以使其彻底麻痹,沉浸在虚假胜利中的猛药。
他要的,就是蹋顿单于此刻的轻蔑与松懈。
一个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敌人,远比一个时刻保持警惕的敌人要好对付得多。
事实正如庞统所料。
长白山巅,蹋顿单于的主帐之内,酒气熏天。
巨大的烤全羊只剩下骨架,精美的酒器被随意地丢弃在兽皮地毯上。
蹋顿单于赤裸着壮硕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油光,他正搂着一个貌美的侍女,将一杯烈酒粗暴地灌进她的口中,引得周围的将领们阵阵哄笑。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也是乌桓部落中少有的智者,面带忧色地走上前,躬身道:“单于,昨夜虽胜,但吕军并未伤及元气。我观其白日营寨动静,似有调兵之象,恐有异动。今夜东南风起,天气干燥,我军营寨皆为木石草料所建,绵延数十里,还请单于下令各营加强戒备,以防火攻。”
蹋顿单于闻言,醉眼惺忪地瞥了他一眼,一把推开怀中的侍女,抓起一只羊腿,不屑地冷哼一声:“火攻?楼班,你是越老胆子越小了!那庞统不过一介书生,能有什么奇谋?昨夜吴泰那厮,号称吕布麾下悍将,不也被我们打得抱头鼠窜?一群只会躲在水寨里的缩头乌龟,也敢来捋本单于的虎须?传我命令,今夜全军上下,尽情欢饮!谁敢再言戒备,扰我军心,立斩不赦!”
他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狠狠掷在楼班的脚下,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羞辱。
老将楼班脸色煞白,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默默地退了下去。
他抬头望向山下,夜色深沉,吕军的水寨方向一片死寂,但这死寂,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
他知道,大祸将至。
单于的命令迅速传遍了数十个营寨。
本就因大胜而放松的乌桓士兵们,此刻更是彻底抛弃了警惕。
巡逻的哨兵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饮酒赌博,本该值守的士卒早已钻进帐篷酣睡。
整座长白山,都沉浸在一种虚假而致命的安逸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在山林边缘的阴影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更没有人察觉到,那股原本只是轻柔拂面的东南风,正在逐渐变得强劲、狂烈!
子时刚过,风声呼啸,如鬼哭狼嚎。
吕军的先头部队已潜行至乌桓营寨的最外围。
随着一枚红色信号弹无声地升空,在夜幕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放!”
一声低喝。
无数支绑着油布的火箭,被早已拉满的强弓劲弩射向了那些干燥的营帐和草料堆。
紧接着,一个个装满火油的陶罐被投石车精准地抛入营寨深处,轰然碎裂。
火,借着风势,瞬间燃起!
一点火星,转眼便化作一团烈焰。
一团烈焰,在狂风的吹拂下,又迅速汇成一片火海!
那东南风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了无形的巨手,将火焰肆无忌惮地推向长白山的每一个角落。
“轰——!”
一座堆积如山的粮草大营被引燃,冲天的火光几乎将半个夜空照亮。
火焰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木制的营帐、栅栏、了望塔,在烈焰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瞬间便化为焦炭。
“着火了!着火了!”
“快跑啊!南边烧过来了!”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乌桓人的醉梦。
无数士兵衣衫不整地从燃烧的帐篷里冲出,脸上写满了惊恐与迷茫。
他们前一刻还在梦中回味着胜利的甘甜,下一刻便置身于灼热的人间炼狱。
烈火无情,浓烟滚滚,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找到自己的兵器和战马,就被火舌卷入,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后便再无声息。
战马受惊,挣断缰绳,在火场中疯狂奔突,将本就混乱的人群冲撞得更加支离破碎。
整座长白山,数十座营寨,在短短一刻钟内,便彻底化作了一片烈焰地狱。
乌桓兵士们如同被热锅烫到的蝼蚁,四散奔逃,互相践踏,哭喊声、哀嚎声与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曲绝望的死亡乐章。
蹋顿单于是在侍女的尖叫声中被惊醒的。
他猛地推开营帐,迎面而来的便是几乎能将人烤熟的热浪和刺鼻的浓烟。
他引以为傲的王帐,此刻正被一条巨大的火舌舔舐着,随时可能坍塌。
“怎么回事?敌袭!敌袭!”他惊怒交加地咆哮着,一把抢过亲卫递来的弯刀和战甲。
然而,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就在乌桓全军被大火搅得天翻地覆,建制全无之际,山下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杀!”
东、西、北三面,无数的火把瞬间亮起,汇成了三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向着山上混乱的乌桓败兵席卷而来。
张辽、高顺、魏延,三员吕军大将各率精兵,如同三柄锋利无比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了这片混乱的躯体。
他们的任务不是冲进火场,而是封死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将这些惊弓之鸟彻底堵死在山上。
蹋顿单于终于明白了一切。
什么夜袭失败,什么按兵不动,全都是计!
他被那个看似文弱的庞统耍了!
无边的悔恨与暴怒涌上心头,但他知道此刻不是追悔的时候。
“亲卫何在!随我向西面突围!”蹋顿单于翻身上马,凭借着过人的武勇,挥舞着弯刀,在乱军中强行劈开一条血路。
他知道,只有冲出去,才有活命的希望。
然而,他刚刚冲出火场边缘,迎面而来的便是一片如林的长枪。
高顺的陷阵营,如同一面无法逾越的铁壁,挡住了他的去路。
陷阵营士卒面无表情,动作整齐划一,冰冷的枪尖在火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蹋顿单于左冲右突,拼死搏杀,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却始终无法凿穿那密不透风的枪阵。
他怒吼着调转马头,试图从北面寻找突破口,可等待他的,是张辽率领的狼骑,更加迅猛,更加致命的冲杀。
一时间,箭矢如蝗,刀光如雪,将他刚刚聚集起来的残部再次冲散。
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蹋顿单于的心。
他被吕军的包围圈和身后的火海死死地夹在中间,进退维谷。
他能感觉到,包围圈正在不断收缩,留给他的空间越来越小。
身边仅存的数十名亲卫,各个带伤,浴血奋战,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蹋顿单于几乎要放弃抵抗的瞬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从火场深处传来:“单于!顶住!我们来救你了!”
蹋顿单于猛地回头,只见一片火墙之后,他最精锐的“狼骑卫”统领,正带着数百名不顾一切的勇士,从另一侧燃烧的营地中强行冲杀出来,试图与他会合。
火墙之前,是吕军冰冷的刀锋;火墙之后,是亲卫浴血的呼喊。
生路与死路,在这一刻,仿佛重叠在了一起,模糊得只剩下灼人的热浪和绝望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