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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雷霆,已在邺城最脆弱的心脏处,轰然炸响。

那不是来自天空的霹雳,而是发自人间的怒吼。

两千名追随吕布、由降将文丑率领的河北精锐,正推动着一根包裹着湿牛皮的攻城巨木,如同一头咆哮的远古巨兽,冲向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瓮城内门。

文丑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虬结如山岩,他没有骑马,而是亲自奔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的长枪化作开路的锋刃,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花。

“为了活路,撞开它!”他的咆哮声甚至盖过了战场的喧嚣,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这支队伍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气息。

他们没有后路,身后是吕布军被压缩的阵线和步步紧逼的袁军,前方是唯一的生机。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要么撞开这扇门冲出去,要么就和身后的袍泽一起,被这小小的瓮城彻底吞噬。

这种有进无退的信念,让他们爆发出近乎陷阵营般的悍勇,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轰!”

攻城巨木与城门发生了第一次惊天动地的碰撞。

厚重的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无数木屑纷飞,门轴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崩裂。

守在门后的袁军士兵被这股巨力震得东倒西歪,甚至有人被活活震死,七窍流血。

城墙之上,袁尚的瞳孔因这剧烈的撞击而猛地一缩。

他看着下方那股黑色的铁流,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冲击着他最后的防线,吕布与文丑的身影在人群中是如此扎眼,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

嫉妒、恐惧与滔天的恨意在他胸中交织沸腾,最终凝成一个疯狂而冷酷的决定。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尖锐而扭曲,带着一丝不正常的亢奋,“所有弓箭手,不必分辨,向瓮城之内,无差别覆盖射杀!”

站在他身侧的谋士审配闻言大惊失色,急忙劝阻:“主公三思!瓮城内尚有我军数千将士正在与吕布军鏖战,此举……”

“闭嘴!”袁尚猛地回头,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为诛吕布,些许牺牲在所不惜!他们能与国贼同归于尽,是他们的荣幸!放箭!违令者斩!”

审配浑身一颤,看着袁尚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遍体生寒。

他知道,此刻的袁尚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谏,杀死吕布的执念,已经将这位河北之主变成了一头不分敌我的野兽。

令旗挥动,冰冷的命令被无情地传达下去。

城墙上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短暂地迟疑了一下,但面对督战队雪亮的刀锋,他们只能拉满弓弦。

下一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密集的箭雨,如同一片巨大的黑色死神之幕,朝着小小的瓮城兜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这一次,没有目标的甄别,没有敌我的区分。

“噗!噗!噗!”

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

一个正在与吕布军士卒搏命的袁军校尉,刚刚一刀砍翻对手,还未来得及喘息,后心便被三支羽箭贯穿。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向自己为之效忠的城墙,

这样的场景在瓮城内每一个角落上演。

袁军将士们惊骇地发现,来自头顶的死亡威胁远比眼前的敌人更加致命。

他们被自己人的箭矢成片成片地射倒,惨叫声、怒骂声、哭喊声响彻云霄。

战场瞬间从一场惨烈的搏杀,变成了一场毫无道理的血腥屠杀。

信任与忠诚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整个瓮城化作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无情地碾压着所有身处其中的生命。

吕布一戟将身前三名因混乱而分神的袁兵扫飞,背后的披风已被箭矢撕裂数道口子。

他抬起头,冰冷地注视着城墙上那个疯狂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极度轻蔑的冷笑。

这就是他曾经的手下败将,袁家的公子,一个为了胜利不惜将自己人一同埋葬的懦夫。

他看到了机会,一个在绝境中求生的机会。

方天画戟在地面重重一顿,清越的金属嗡鸣声压过了片刻的喧嚣。

吕布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如龙吟,响彻整个瓮城:“河北的汉子们!抬起头看看!看看你们的城墙!看看你们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公!”

他的声音充满了奇特的魔力,让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袁军残兵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袁尚已经疯了!他要你们和吕某一起,全部死在这里,给他那可笑的胜利当祭品!”吕布伸出画戟,直指城头,“你们为他卖命,他却把你们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草芥!你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字字诛心!

一名袁军屯长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他身旁躺着七八个兄弟,无一例外,背上都插着来自己方的箭矢。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城墙上那面“袁”字大旗,胸中的悲愤与怒火终于被吕布这几句话彻底点燃。

“狗娘养的袁尚!老子不给你卖命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竟调转刀口,朝着试图阻拦吕布军的同僚砍去,“兄弟们,咱们被卖了!跟着吕将军,杀出去!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一石激起千层浪。

被逼到死亡边缘的求生欲,和被主君背叛的滔天怨气,瞬间引爆了这些袁军残兵的情绪。

越来越多的人调转了武器,不再攻击吕布的部队,而是怒吼着,开始冲击那道唯一的生门,甚至与那些依旧忠于袁尚的“同袍”自相残杀起来。

一瞬间,瓮城之内,一支由共同的绝望和愤怒催生出的“袁吕联军”短暂形成了。

他们共同的目标只有一个——活下去!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在内外合力之下,瓮城的内门终于被彻底撞开!

“杀出去!”吕布一马当先,赤兔马如一道红色闪电,从开启的门洞中一跃而出,方天画戟左右开阖,瞬间在城内街道上清出一条血路。

然而,袁尚的后手也在此刻发动。

伴随着刺耳的机括转动声,内门上方,一道重达万斤的巨大石闸,开始轰隆隆地向下滑落!

一旦落下,内外通道将被彻底隔绝,剩下的人将永无生理。

“主公快走!”文丑嘶声大吼,他没有跟着冲出去,而是转身,用他那魁梧的身躯死死顶住了正在下落的石闸一角。

他身后的十余名亲卫见状,毫不犹豫地扑了上来,用血肉之躯,用手中的兵器,用自己的肩膀和头颅,共同组成了一道脆弱却又无比坚实的人肉支柱。

“咔嚓……咔嚓……”

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万斤的重压之下,坚硬的枪杆被压弯,精钢的盾牌被挤压变形,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巨石下被碾成肉泥。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口中喷涌着鲜血,却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将那死亡之闸向上顶去,为后面的人争取着那稍纵即逝的生机。

“文丑!”吕布在城内勒住赤兔,回头看到这悲壮惨烈的一幕,虎目瞬间赤红。

“主公!走!”文丑的半边身子都已经被压进了地面,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吕布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为我等……报仇!”

轰隆!

石闸最终轰然落地,激起漫天烟尘,也将那英雄末路的苍凉与忠勇,永远地定格在了吕布的视野里。

那一声“报仇”,如同最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灵魂。

瓮城内外,已是两个世界。

城外,是劫后余生的吕布和百余骑亲随;城内,是彻底被隔绝的,流淌着鲜血与绝望的人间炼狱。

惨叫声被厚重的石闸阻断,变得微不可闻,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吕布缓缓地转过头,不再看那扇隔绝生死的石门。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街道,穿透弥漫的硝烟,如两道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地锁定了远方城墙上那几个志得意满的身影。

袁尚,袁熙,还有那个献上毒计的审配。

他脸上的暴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死一般的寂静。

那双赤红的瞳孔里,所有的情感都已凝结成冰,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手,摸向了身后的箭囊。

“袁尚,审配……”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们的头颅,暂且寄在项上。”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冰冷的箭羽。

箭囊中,因一路冲杀,早已变得空空荡荡。

他的指尖划过,最终,只捏住了最后两支狼牙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