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七月十二。深夜丑时。
京西,石景山后山坳。
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几座低矮的窝棚像癞痢头一样趴在山腰上,黑黢黢的矿洞口像张着大嘴的怪兽,吞噬着活人,吐出黑煤。
寒风呼啸,掩盖了隐约传来的哀嚎声。 那是被铁链锁着的流民矿工。他们没日没夜地挖煤,累死了就往后山沟里一扔,喂了野狗。 而在离矿洞不远的一座砖瓦大院里,却是灯火通明,酒肉飘香。
李苏趴在草丛里,透过望远镜(宋应星磨制的简易版),看着院子里那些正在划拳喝酒的打手,又看了看远处那些衣不蔽体的矿工。 他的手紧紧抓着地上的土,指甲里全是泥。
“大人,看清楚了吗?” 趴在他身边的,是东厂的一名领班档头,名叫王二。他手里玩着一把漆黑的铁尺,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杀手特有的漠然。 “这刘安真是个畜生。这黑窑里至少埋了几百条人命。咱们今晚动手,那是给阎王爷减负。”
李苏放下望远镜,眼神从愤怒慢慢沉淀为冰冷。 “动手吧。” 他从腰间拔出那把“天启一式”,检查了一下燧石和药池。 “记住,我要刘安活着。其他人……一个不留。”
“得令。” 王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他做了一个手势。
“嗖——” 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散开,借着夜色和风声的掩护,贴着墙根摸了过去。
……
大院门口。 两个抱着哨棒的护院正靠在柱子上打盹。 突然,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死死捂住了左边那人的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是颈骨被扭断的声音。那护院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就像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右边那人的喉咙也被一把短刃无声地割开,鲜血喷涌,却被杀手用抹布死死堵住。
东厂番子杀人,是艺术。 没有呐喊,没有刀剑碰撞。只有沉闷的肉体倒地声,和生命流逝的细微喘息。
李苏跨过门口的尸体,走进了院子。 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腾。作为现代人,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杀戮。 但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 这是大明。这就是吃人的世道。如果不杀人,死的就是自己,就是格物院,就是苏婉。
“什么人?!” 终于,一个起夜撒尿的打手发现了院子里的异常,惊恐地大喊起来。
潜行结束。 强攻开始。
“砰!” 李苏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是一枪。 燧石撞击,火光乍现。 那个打手的胸口瞬间暴起一团血雾,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门板上。
这一声枪响,像是死神的号令。
“杀!” 王二一声低吼,十名番子不再隐藏,拔出绣春刀和铁尺,如虎入羊群般冲进了厢房。
惨叫声、求饶声、骨骼断裂声瞬间响成一片。 那些平日里欺压良善的恶奴,在专业的特务机构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李苏没有理会周围的厮杀。他提着还在冒烟的枪,径直走向正屋。 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酒气熏天。 刘安正光着膀子,手里抓着一只烧鸡,怀里搂着个从城里抢来的粉头,惊恐地看着门口。
“谁?!” 刘安手里的烧鸡掉在地上。他刚想去摸桌子底下的刀。
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那枪管滚烫,烫得刘安浑身一哆嗦。
李苏摘下脸上的黑面巾,露出一张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阴森的脸。
“刘管事,咱们又见面了。”
“李……李苏?!” 刘安吓得酒醒了一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你疯了?!你敢私闯民宅?你敢杀人?这可是成国公的产业!”
“产业?” 李苏冷笑一声,指了指窗外渐渐平息的惨叫声: “你是说外面那些拿人命不当命的黑窑?还是这屋子里用人血换来的酒肉?”
“砰!” 李苏突然调转枪口,对着桌上的酒坛就是一枪。 酒坛炸裂,碎片和酒水溅了刘安一脸,混合着他脸上的冷汗流下来。
“白天我说过,那一枪是打蚊子的。” 李苏熟练地掏出定装纸筒,当着刘安的面,慢条斯理地开始装填弹药。 咬破纸筒,倒入火药,塞入铅弹,用通条压实。 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冷静、充满了机械的美感。
但在刘安眼里,这简直是凌迟。 “下一枪,就是你的膝盖。” 李苏举起枪,再次对准了刘安。
“别杀我!别杀我!爷爷饶命!” 刘安崩溃了。他从椅子上滑下来,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地上砰砰作响。 “你要什么我都给!银子!女人!都在这儿!”
“我不要你的脏钱。” 李苏一脚踢开地上的酒壶,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用枪管挑起刘安的下巴,逼视着他的眼睛:
“我要账本。” “你背着成国公私开黑窑、吞了多少银子,还有你替他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烂事……应该都有账吧?”
刘安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这账本要是交出去,成国公会把他剥皮抽筋;如果不交,李苏现在就会爆了他的头。
“我……我没有……”
“王二。”李苏淡淡地喊了一声。
“在。”浑身是血的王二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剔骨刀。
“帮刘管事回忆回忆。”
“得嘞。”王二狞笑着走上前,一把按住刘安的左手,刀尖对准了他的小拇指。
“啊——!!我说!我说!” 刀还没落下,刘安就已经吓尿了,裤裆湿了一大片,“在床底下!暗格里!别动手!求求你们别动手!”
片刻后。 李苏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账册,随意翻了几页。 果然精彩。 不仅有黑窑的流水,还有成国公府强占民田、收受贿赂,甚至……倒卖京营淘汰下来的火铳给晋商的记录。
“好东西。” 李苏合上账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就是核武器。有了它,别说是一块地,就是要让朱纯臣跪下来叫爷爷,他也得照做。
“带走。” 李苏站起身,看都没看瘫软在地的刘安一眼。 “把他装进麻袋里。还有,把外面那些被关着的矿工都放了,给他们发点路费。”
走出大门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山风吹过,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李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手里那把虽然粗糙、却已经染了血的燧发枪。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但他并不后悔。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想要做一个好人,首先得比坏人更狠,更强,手里得有更硬的家伙。
“走吧。” 李苏翻身上马,目光投向京城的方向。 “天亮了。该去给国公爷送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