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七月初十。
有了好钢,之前只能停留在图纸上的燧发枪,终于有了落地的可能。
格物院的工坊里,李苏手里拿着几个刚刚打磨好的精密零件:一个用坩埚钢卷成的V型强力弹簧,一个击锤,一个火镰盖。
这就是枪的心脏。 以前的鸟铳(火绳枪)之所以落后,就是因为明朝的钢太脆,做不出这种能承受千万次高强度弹击的弹簧。
“赵师傅,组装。” 赵满仓小心翼翼地将弹簧压入枪机。 咔哒。 一声清脆的入位声。这弹簧劲道极大,若是以前的熟铁,这一下就该变形了,但这块钢,纹丝不动。
……
午后,乾清宫外。
一场暴雨突如其来,雨水顺着琉璃瓦如瀑布般流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朱由校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大雨发愁,眉头紧锁:“这雨一下,辽东的火器营又要歇菜了。火绳一点就灭,火药一潮就废,拿什么跟建奴打?”
“陛下,未必。” 李苏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他披着蓑衣,怀里抱着一个长长的油布包,大步走来。
“李爱卿?”
李苏走进廊下,解开油布,露出一杆造型奇异的火枪。它取消了累赘的火绳龙头,枪托后方多了一个像打火机一样的精巧击发盒子。
“这是用昨晚那炉钢造的。”李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臣给它取名‘天启一式’。”
“不用火绳?”朱由校疑惑地看着那个奇怪的装置。
“陛下请看。” 李苏没有多解释,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定装的纸壳弹,咬开,倒入枪管,用通条压实。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太监都吓得尖叫的动作——他直接走进了大雨里。
雨水哗哗地淋在枪身上,淋在击发机上。按照常识,这枪已经废了。 但李苏举枪,稳稳地瞄准了庭院中的那棵老槐树。
咔哒! 扳机扣动。 强力弹簧释放,击锤上的燧石在巨大的压力下狠狠刮擦火镰盖。 虽然外面有雨,但药池盖在被撞开的瞬间,一蓬耀眼的火星直接喷入药池,快得让雨水来不及浇灭。
砰!!!
一声爆响,压过了雷声。 白烟在雨中腾起。 那棵老槐树的树皮猛地炸开,木屑飞溅,留下了一个拳头大的弹坑。
朱由校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雨天?打响了?
他顾不上大雨,冲进院子里,抚摸着那还在冒烟的枪管,就像抚摸着绝世珍宝。 “神物……这是神物啊!”朱由校激动得浑身发抖,“有了这钢,有了这枪,建奴的骑兵还算个屁!”
李苏站在雨中,看着狂喜的皇帝,心中却是冷静的。 枪有了。但要大规模列装,需要海量的钢,海量的煤。西苑这点地方,根本施展不开。
“陛下。”李苏在雨中单膝跪下,“枪造出来了,但要想让全军都用上,臣还需要去拿一块地。”
“哪里的地?”
“京西,石景山。那里有煤,有铁,还有现成的窑口。”
“准了!”朱由校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爱卿,拿着朕的尚方宝剑,去!谁敢拦你,朕就崩了他!”
……
次日。京西,石景山。
李苏以为有了尚方宝剑和圣旨,拿地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他错了。 在这个皇权不下县、勋贵满地走的时代,有些人的脸面比圣旨还大。
车队刚转过山口,就被拦住了。 原本应该是一片荒芜的皇庄入口,此刻立着一道崭新的拒马。拒马后,黑压压地站着两三百号手持哨棒、腰刀的家丁,一个个凶神恶煞。
为首的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胖子,正坐在凉棚下喝茶,两个小厮在一旁打着扇子,一脸的不屑。 他是成国公府的外管事,刘安。
“停下!”刘安慢悠悠地放下茶碗,“哪来的野路子?懂不懂规矩?这是成国公府的产业,也敢乱闯?”
“我是工部郎中李苏,奉旨接收皇庄。” 李苏骑在马上,高举圣旨,声音冷冽,“这是万岁爷的亲笔御批!你们敢阻拦圣旨,是要造反吗?”
“圣旨?” 刘安掏了掏耳朵,嗤笑一声,“李大人,您是刚当官吧?这京西的地界,虽说是皇家的,但这么多年,哪块地不是咱们成国公府在帮着万岁爷‘打理’?您拿一张黄布片子,就要把公爷投了几万两银子的煤窑收走?”
“这是皇产!”李苏怒喝。
“哎哟,别扣大帽子。”刘安皮笑肉不笑,“咱们是帮皇上管着。李大人,听句劝,哪来的回哪去。这石景山水深,别淹死了。”
“我要是硬要进呢?”李苏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硬进?” 刘安脸色一变,手一挥。 “哗啦!”三百多名打手齐齐上前一步,刀棍敲击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恐吓声。
“李大人,您这一百多号工匠泥腿子,能打几个?刀剑无眼,待会儿要是伤了大人,咱们就说是流民闹事。反正这荒山野岭的,死个把人……那太正常了。”
这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 在这京畿重地,勋贵的家奴竟然敢公然围杀朝廷命官。
李苏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打手,又看了一眼身后拿着铁锹、面露惧色的工匠。他知道,今天这厂建不成了。 强攻必败。而且一旦发生械斗,明天御史台的弹劾就能把他淹死。
“呼……” 李苏吐出一口浊气,猛地拔出那把“天启一式”,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刘安的眉心。
咔哒。 击锤扳开。
“拿个烧火棍吓唬谁呢?还没见火绳呢……”刘安大笑。
砰!
一声爆响。枪口喷出一团白烟。 刘安身边的茶碗瞬间粉碎,滚烫的茶水和碎瓷片溅了他一脸。一颗铅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狠狠打在身后的柱子上,木屑飞溅。
笑声戛然而止。刘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他摸了摸还在流血的耳垂,魂飞魄散。
“这一枪,是打蚊子的。”李苏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狠劲,“下一枪,就不一定打哪了。”
现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一声不用火绳就能响的巨响震住了。
李苏没有继续开枪。他收起枪,冷冷地看了刘安一眼。 “撤。”
在刘安劫后余生的喘息声和身后家丁的嘲笑声中,李苏带着车队狼狈调头。 但他眼中的火,已经变成了冰。 他终于明白,想要炼钢,光有炉子不够。 得先杀人。杀那些挡在工业车轮前的寄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