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崇文走后,破屋里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压抑的沉默。
林安挣扎着爬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惊恐。
“少爷!您……您怎么能答应去守城啊!那些马贼杀人不眨眼,您这身子骨上去,不就是……不就是……”
后面的话,林安不敢说出口,只是急得直跺脚。
林牧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因发烧而昏沉的头脑运转起来。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抱怨也是。
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仿佛要穿透那些厚重的云层,看到未来的出路。
“林安,”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怕,有用吗?”
林安一愣,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嫡兄想我死,马贼也想我死。这寒川县的天气、饥荒,都可能要了我的命。”
林牧之的指尖再次无意识地划过粗布被褥,像是在绘制蓝图。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在死之前,做点事情。或许,还能挣出一条生路。”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安看着少爷那深不见底的眼眸,莫名的,心里的恐慌竟平息了些许。虽然他还是无法理解,少爷哪来的底气。
“去,把药热一热。”林牧之吩咐道,“然后,想办法弄点吃的,哪怕是野菜糊糊。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
当务之急,是恢复体力。
林安抹了把脸,应了声是,端起那碗凉透的药,小跑了出去。
屋里又安静下来。
林牧之靠在墙上,仔细梳理着原主的记忆,尤其是关于这个时代工艺水平的零星信息。
炼铁似乎还是以传统的块炼铁为主,效率低下,质量不稳定。
农业更是靠天吃饭,缺乏有效的肥料和灌溉技术。
盐……似乎是粗盐,又苦又涩,还含有杂质。
每一个点,都像是黑暗中的一道缝隙,透露出他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可能。
但前提是,他必须活下去,并且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生产活动。
母亲留下的那些书,是关键的第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呵斥。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砰!
破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抬着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箱,重重地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嫡兄林崇文再次出现在门口,这次他连门槛都懒得进,就站在那儿,用帕子捂着口鼻,一脸嫌恶。
“喏,你那死鬼娘留下的破烂都在这里了。好好看,去了阴曹地府,也好跟你娘有个交代!”
他的话语恶毒至极,像淬了冰的针,扎向林牧之最深的痛处。
林牧之的瞳孔微微收缩,搁在被子下的手瞬间握紧,指甲陷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但他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不能动怒,至少现在不能。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有劳兄长。”林牧之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对方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事。
林崇文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样子。
一个卑贱的庶子,凭什么装得这么平静?他应该跪地求饶,应该痛哭流涕才对!
这种失控感让林崇文更加恼怒。
他冷笑一声,决定再添一把火。
“对了,忘了告诉你。马贼的先锋探子,已经出现在城外二十里的山头了。最多三五天,大队人马就会兵临城下。”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林牧之的表情,希望能看到恐惧。
然而,林牧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像是在分析一台复杂机器的故障点。
林崇文有些恼羞成怒,加重了语气:“父亲大人已经下令,全城戒备!你,林牧之,作为县尊之子,理当身先士卒!明日一早,就去城头报道,跟着郑县尉布置防务!听明白了吗?”
明日一早?
林安刚端着一碗稍微热乎点的野菜糊糊进来,听到这话,手一抖,碗差点摔在地上。
这简直是不给活路啊!少爷还病着呢!
林牧之的心也沉了一下。
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紧迫。
但他知道,这是林崇文的阳谋,用大义的名分压他,他无法拒绝。
“明白了。”林牧之依旧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林崇文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得厉害。
他狠狠瞪了林牧之一眼,目光扫过那个破箱子,讥讽道:“好好看你娘这些没用的破烂吧!说不定里面真有能让你刀枪不入的神功秘籍呢?哈哈哈!”
带着嚣张的嘲笑,林崇文领着家丁扬长而去。
脚步声远去。
林安红着眼圈,把糊糊端到床边,声音哽咽:“少爷,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林牧之接过那碗清澈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一口口喝下。
温热的流食下肚,带来一丝微弱的热量。
他需要能量,需要活下去。
吃完后,他掀开被子,忍着眩晕和虚弱,艰难地挪到那个木箱前。
箱子很旧,锁已经坏了。
林安想帮忙,被他阻止了。
他要自己来。
打开箱盖,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墨香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
里面确实是杂书,有地方志,有游记,有一些粗浅的农书,甚至还有几本话本小说。
林崇文说得没错,在士大夫眼里,这些确实是不入流的“破烂”。
但林牧之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本,拂去灰尘,封面上是手写的、略显稚嫩的字迹:《寒川风物略》。
是原主母亲的笔迹。
他翻开书页,里面不仅有用工整小楷记录的山川地貌、物产风俗,还有一些细致的手绘图案。
当翻到其中一页时,林牧之的手指顿住了。
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一分。
那一页上,画的是一种本地常见的、被农户用来烧火的“石炭”,旁边还有详细的注解,描述了其燃烧特性和大致分布地点。
煤矿!
而且从描述看,很可能是浅层、易于开采的优质煤!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煤炭,是工业的粮食!是蒸汽机的血液!
虽然蒸汽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太遥远,但有了煤,就意味着稳定、高效的热源!
可以炼出更好的铁,可以取暖,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快速翻阅。
又一本笔记,记录了一些民间工匠的技艺,虽然粗浅,却让林牧之对这个时代的技术基础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最重要的发现,在一本看似不起眼的、讲解算术的杂书末尾。
那里用娟秀的字迹,夹着几张泛黄的、叠起来的厚纸。
林牧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展开。
上面用精细的笔墨,绘制着一些复杂的机械结构图。
虽然画法古朴,但林牧之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关键——那是一种火绳枪的击发机构和枪管构造图!虽然还很原始,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但基本原理是对的!
图纸旁边,还有关于铁料选择、铳管锻造注意事项的零星记录!
原主的母亲,果然出身工匠家族!这些图纸,恐怕是她的家族珍藏或心血!
林崇文口中的“破烂”,对他而言,却是无价之宝!
有了这些基础知识,结合他脑中的现代知识,他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噗通”一声。
小厮林安惊恐地指着窗外:“少爷!您听!”
林牧之侧耳倾听。
风中,隐约传来了急促的铜锣声,还有声嘶力竭的呼喊,由远及近,透着绝望和慌乱。
“马贼来啦!”
“马贼的探子摸到城外十里啦!”
“快跑啊!”
城内的恐慌,瞬间被点燃。
哭喊声、奔跑声、物品碰撞声杂乱地传来。
林安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少……少爷……马贼……马贼真的来了!”
林牧之握紧了手中的图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但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混乱的声响传来的方向,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锐利的锋芒。
时间不多了。
绝境已至。
但他手中,终于握住了第一块破局的基石。
明日城头,将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场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