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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知远离去后,破屋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短暂平息。

林安惴惴不安地收拾着角落的杂物,时不时偷瞄一眼靠在床榻上、凝神审视图纸的林牧之。

少爷真的变了。

不再是那个遇事只会惶恐躲闪的懦弱庶子,眼神里多了种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像是铁匠铺里烧红的烙铁,沉静,却蕴含着灼人的力量。

“林安。”

林牧之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少爷,您吩咐!”林安一个激灵。

“去找找,家里还有没有木炭,再找块相对平整的木板,越大越好。”林牧之头也没抬,手指在图纸的铳管结构上轻轻划过。

“木炭?木板?”林安虽不解,还是立刻应下,在屋里翻找起来。

趁着这个空隙,林牧之闭上眼,强忍着头晕和虚弱,在脑中飞速推演。

马贼探子已至十里外,大队人马三五日内必到。时间,是最大的敌人。

守城需要武器,需要人手,需要粮食。

粮食的希望,在盐碱地,但那需要时间,远水难解近渴。

眼下最能快速形成战斗力的,是改进现有武器,或者……制造一些简单却有效的“惊喜”。

他回忆着母亲笔记中关于本地铁矿质量和当前锻造水平的记载,眉头微蹙。

直接打造成熟的火铳,时间和技术都不允许。但或许,可以退而求其次……

“少爷,找到了!”林安的声音带着欣喜,他拖来半袋烧剩的木炭,又拆下一块还算平整的旧桌面,“您看这个行吗?”

林牧之睁开眼,点了点头:“可以。帮我扶稳它。”

他挣扎着下床,拿起一块木炭,在粗糙的木板表面勾勒起来。

线条由生涩到流畅,一个简易的、带有角度和卡槽的木质结构图逐渐呈现。

这不是火铳,而是一种更简单、依靠机械力量投射的武器——大型弩的扳机和望山(简易瞄准器)改进方案。

基于现有材料和技术水平,这是最快能提升守城远程杀伤力的方法。

就在他专注绘制时——

呜——呜——呜——

低沉、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城墙方向传来,穿透呼啸的北风,清晰地送入耳中。

一声,两声,三声!

紧接着,是更加急促、密集的铜锣敲击声,伴随着兵卒声嘶力竭的呐喊,响彻全城:

“狼烟!三道狼烟!”

“北面!百里急报!马贼大队已过黑风口!”

“全体戒备!上城!快上城!”

来了!

而且比预想的更快!

林安手一抖,木板差点掉落,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少……少爷!三道狼烟!是……是最紧急的军情!马贼大队……来了!”

林牧之握着木炭的手指一紧,咔嚓一声,炭块断为两截。

他的心也猛地往下一沉。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留给他的时间,从几天,缩短到了可能只有十几个时辰!

城破,则万事皆休!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重新落回木板的图纸上。

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林安,怕吗?”他忽然问,声音平静得出奇。

林安牙齿打颤,但还是硬撑着:“怕……怕死了……但,但少爷不怕,林安……林安也不怕!”

林牧之看了他一眼,这个小厮虽然胆小,却有着难得的忠诚。

“怕是对的,不怕是傻子。”林牧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但怕没用。把这些害怕,变成活下去的力气。”

他加快速度,将图纸最后几笔补充完整。

“拿着这个,”他将木板递给林安,“还有,把我娘笔记里画着铁矿和那种‘石炭’的那几页撕下来。”

“啊?撕……撕书?”林安惊呆了,读书人对书籍的敬重是刻在骨子里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牧之语气斩钉截铁,“知识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用来供奉的!快去!”

“是!”林安被他的气势所慑,连忙照做。

就在这时,院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砰!砰!砰!

这次不是乞求,而是粗暴的砸门。

“林牧之!开门!奉县尊大人和郑县尉之令,征调所有男丁上城协防!立刻跟我们走!”

是县衙的差役!来抓壮丁了!

林安吓得魂飞魄散,看向林牧之:“少爷!他们……”

林牧之眼神一凛。

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躲是躲不掉的。

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尽管脸色苍白,却努力挺直脊梁。

他拿起那张刚刚画好的木板图纸,又将林安递过来的几张关键书页揣入怀中。

然后,他走到门边,亲手拉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门外,站着两名面带不耐、手持水火棍的差役。

差役看到开门的是林牧之本人,愣了一下。他们没想到这位病弱的庶子少爷会亲自开门,更没想到对方脸上看不到丝毫惊慌。

“二位差大哥,”林牧之抢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将差役后面催促的话堵了回去,“我正要前往城头,协助郑县尉布防。”

差役面面相觑,这庶子少爷怎么转性了?以前见到他们不是躲就是怕吗?

“既如此,那就快走吧!别磨蹭了!”一个差役没好气地道。

林牧之却没有动,反而将手中的木板图纸亮了出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劳烦二位,先带我去见郑县尉。我有守城器械的改进方案,或许……能让我寒川县,多几分把握。”

他的话语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图纸上精细的线条和陌生的结构,让两名差役将信将疑。

守城器械改进?这个病秧子庶子?

但“守城”二字此刻重于千斤,关乎所有人的性命,他们不敢怠慢。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差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你跟我们来。但别耍花样!”

林牧之迈步出门,踏入凛冽的寒风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欲言又止的林安,沉声道:“守好家,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跟着差役,朝着号角与锣声最密集的城墙方向,一步步走去。

脚步虚浮,背影在寒风中显得单薄。

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怀中那几张可能改变命运的纸张,却仿佛蕴含着一种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光。

寒川县的存亡之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他林牧之,将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踏入这场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