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帮覆灭的捷报与随之而来的狂热欢呼,并未让林牧之沉浸太久。肃清匪患,只是解除了后顾之忧,真正迫在眉睫的威胁,是北方蠢蠢欲动的狄人铁骑,以及来自朝廷愈发难以捉摸的审视目光。
工坊军工部彻夜轰鸣,钢弩、箭矢、震天雷的产量在严令下不断提升。巡护队与县兵加紧操练,熟悉新装备,演练守城与野战战术。寒川上空,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然而,林牧之深知,备战并非只有刀枪剑戟。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城防稳固,亦需民生安定。持续的高强度军工生产与战备,消耗着海量的银钱与物资。玻璃镜的暴利虽仍在,但市场渐趋饱和,且远水难解近渴。他需要新的、稳定的财源,以支撑日益庞大的开销。
这一日,林牧之行至工坊油脂处理区。此处主要处理屠宰场送来的牲畜肥膘和工坊自身产生的少量废油,用以炼制灯油、润滑油脂,甚至尝试制造原始的生物柴油(用于某些特殊加热工序),但产量不高,品质亦不稳定。
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特有的腥腻气味。几名工匠正将大锅里的油脂进行熬炼、过滤、沉淀。
林牧之驻足观看,目光扫过那些被分离出来的、粘稠泛黄的杂质和沉淀物(主要是甘油和杂质),心中蓦然一动。
“这些下脚料,通常如何处置?”他问道。
工头连忙回答:“回二少爷,滤出的清油可用,这些稠脚子和渣滓...没什么大用,大多废弃,或是有穷苦人家要来糊墙抹缝,但味道难闻,也引虫蚁。”
废弃...林牧之眼中精光一闪。在他记忆中,这些“废物”,正是制造另一种跨越时代的生活必需品——肥皂的关键原料!
油脂(脂肪酸)与碱液反应,生成肥皂(脂肪酸盐)和甘油。此过程虽简单,却能产生去污力极强的清洁用品,在这普遍使用皂角、草木灰、甚至用细沙擦洗的时代,无疑是降维打击!其市场潜力,绝不亚于玻璃镜!
而且,肥皂生产可充分利用工坊现有副产品,成本低廉,技术门槛相对不高,却能快速产生巨大利润!
“即刻起,这些油脚全部收集起来,单独存放!”林牧之当即下令,“另,派人大量收集草木灰,尤其是燃烧充分的木炭灰,淋水滤取碱液,浓度越高越好!”
工匠们虽不明所以,但毫不迟疑地执行。
林牧之立刻转入研发工棚,绘制草图,设计反应锅、搅拌棒、模具等简单器具。他需要摸索合适的油脂与碱液配比、反应温度、添加盐分(盐析)以分离皂基和甘油等关键步骤。
试验过程同样充满挑战。初期要么反应不完全,得到糊状物;要么碱液过量,腐蚀皮肤;要么香味腥臭,难以使用。
林牧之亲自动手,反复调整配比、温度和时间。他尝试添加松香以增加泡沫,加入少许香料(如薄荷、艾草)或花瓣以改善气味和外观。
数日后,当第一块颜色微黄、质地细腻、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长方形皂块从模具中脱出时,工匠们都好奇地围拢过来。
“二少爷,此乃何物?”
“看着像糕点,闻着倒清爽。”
林牧之取来一盆清水,将一块沾染油污的布放入其中,用那皂块轻轻搓洗。只见泡沫泛起,油污迅速瓦解,清水变浊,布匹取出后,污渍尽去,洁净如新!
“神了!去污竟如此厉害!”
“比皂角强十倍!比灰水强百倍!”
...
工匠们惊叹不已!
“此物名曰‘肥皂’。”林牧之解释道,“沐浴盥洗,去污涤垢,清洁衣物,皆远胜旧法。且可大量生产,价格低廉。”
他立刻下令建立肥皂工坊,批量生产。利用工坊现有的加热、搅拌设备,很快便形成了生产线:油脂预处理 -> 与过滤后的浓碱液混合加热反应 -> 加入盐分盐析 -> 分离出皂基(倒入模具成型)和副产品甘油(另行收集,林牧之隐约记得甘油另有妙用,但暂未深究)。
很快,一块块印有“寒川工坊”标记的肥皂被生产出来,分为普通清洁皂和稍加香料的“香皂”。
“苏小姐,”林牧之将第一批成品交给苏婉清,“将此皂置于公售处试售,价格暂定...普通皂五文,香皂十文。附赠使用之法。”
苏婉清接过那光滑细腻、散发着清香的皂块,美眸中异彩连连。她冰雪聪明,立刻意识到此物对日常生活的巨大改善作用,其市场前景不可估量!
“二少爷放心,婉清明白!”她立刻着手安排。
果不其然!肥皂一经推出,立刻引起了轰动!
主妇们发现用它洗衣,省力且干净;百姓用它洗手沐浴,清爽去腻,甚至对防治虱蚤似乎都有奇效!其去污效果远超皂角,便捷性更非草木灰可比,价格却极为亲民!
“工坊又出神物了!”
“这肥皂太好用了!”
...
口耳相传之下,肥皂迅速成为寒川乃至周边州县最抢手的商品!公售处前排起长龙,甚至出现了倒卖牟利的“皂贩子”。
利润如同涓涓细流,迅速汇成江河,源源不断注入工坊日益干涸的银库,为军工生产提供了宝贵的资金支持。
林牧之并未满足,他进一步改进工艺,尝试使用不同油脂(如猪油、牛油、甚至少量植物油)制作不同品质的肥皂,并小批量生产添加更多香料的“精品香皂”,专供富户与未来可能的外销。
寒川工坊的名声,随着这去污涤浊的奇妙皂块,进一步深入人心。百姓的生活,也因此悄然发生着细微却真切的改善。
......
然而,肥皂的畅销,并未让林牧之放松警惕。他始终关注着北方的消息。
这一日,郑知远面色凝重地带来一个坏消息。
“牧之,州府行文,拒发剿匪赏银,反斥责我寒川‘擅启边衅’,‘私扩军械’,责令即刻停止军工扩产,上交新式弩机与‘妖法雷’图纸,听候查办!”郑知远气得脸色铁青,“定是那赵员外等宵小,在雍州上下打点,构陷于我!”
林牧之目光一冷:“果然来了。剿匪之功他们视而不见,工坊之利他们却想伸手。上交图纸?痴人说梦!”
“可州府压力...”郑知远担忧道。
“不必理会。”林牧之语气冰冷,“寒川乃边城,狄人将至,自卫备战,天经地义。州府文书,搪塞即可。军工生产,一刻不停!加强巡防,谨防州府派人强夺!”
“是!”郑知远重重点头。
......
几乎同时,皇甫嵩再次不请自来。此次,他脸上已无丝毫笑意,只有一片沉凝。
“牧之小友,州府之事,想必已知。”他开门见山,“此非赵员外一人之力,乃朝中有人对寒川工坊‘心生好奇’,欲探其究竟。小友拒不献技,已引不满。北狄异动日亟,朝廷急需强军利器。此时若再固执己见,恐...祸不远矣。”
他语带深意,暗含警告。
林牧之沉默片刻,缓缓道:“先生之意,牧之明白。然,工坊之技,乃寒川安身立命之本,亦是抗狄依仗。拱手让人,寒川必危。牧之非为私利,实为自保。”
皇甫嵩凝视着他,良久,叹道:“小友可知‘怀璧其罪’?锋芒过露,却无相应之位格以护之,终招大祸。老夫最后问一次,可愿携技入京?殿下可许你工部要职,独掌一司,寒川工坊亦可保留,转为官办,如此,既可报国,亦可保安宁。”
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看似最优厚的条件。
林牧之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坚定:“牧之愿献部分军械于朝廷抗狄,然,工坊必须留在寒川,由我掌控。入京之事,恕难从命。”
他再次拒绝,态度坚决。
皇甫嵩眼中最后一丝期待彻底熄灭,化为深沉的惋惜与一丝冷意。
“既如此...小友好自为之。”他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林牧之知道,与朝廷的缓和余地,已彻底消失。接下来的,将是更直接的风暴。
他转身,对郑知远沉声道:“传令下去,工坊进入战时管制。所有工匠、巡护队员家眷,迁入工坊内区居住。加固工坊防御,储备粮草,准备...迎战。”
“迎战?迎战狄人?”郑知远问。
“或许不止。”林牧之目光幽深,望向南方,“内外之敌,皆需防备。”
肥皂洗去了尘世的污浊,却洗不去权力场中的贪婪与杀机。
寒川工坊,这台日益强大的机器,在创造出洁净与便利的同时,也正被推向命运的风口浪尖。
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