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演算”的硝烟与风雪渐渐散去,寒川这台战争机器在经历了一场近乎残酷的自我剖析与淬炼后,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如同被打磨去锈迹的利剑,锋芒更盛,结构更坚。将士们的眼神中,褪去了浮躁与盲目,沉淀下冷冽的自信与沉稳的杀意。
然而,都督府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此变得轻松。演算暴露出的诸多问题正在被全力修补,但林牧之的目光,已然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寒川不能永远被动地困守、反击、修补。在即将到来的、必然更加残酷的最终较量前,必须为这片洒满热血的土地,寻找到一条能够通向生存、乃至…强盛的未来之路。
“演算之功,在于知不足,明当下。”军议上,林牧之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目光扫过核心层每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然,知今而不知明,犹如夜行无灯。寒川未来,绝不能寄托于击退一次两次进攻。我等需…规划未来之路!无论胜败,寒川之魂、北境之志,需有延续之基、发展之策!”
此言一出,众人皆凛然。主公所思,已远超一时之战守,直指根本与长远。
“请主公明示!”王玄策拱手,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林牧之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手指划过寒川及其控辖区,沉声道:“未来之路,依形势之变,可分三策,需并行不悖,早作绸缪。”
“上策:战而胜之,北境称雄!”
“此乃我辈血战之终极所求!”林牧之目光灼灼,“若天佑寒川,我等能彻底击溃萧铁心,逼退北狄,则北境格局必将重塑!届时,寒川当如何?”
“一、 疆域划定:以寒川为核心,黑水为北门锁钥,野人谷为腹地,连通雍州部分膏腴之地,形成稳固根据地!非图虚名,实求战略纵深与资源根基。”
“二、 政体革新:彻底废除旧朝苛政,行我‘寒川新政’之精要!军政分离,以民为本,重技兴商,法纪严明!设‘北境安民都护府’,暂摄民政,收拢流亡,恢复生产。”
“三、 强军固防:建常备精锐‘北境卫’,沿狄患边境筑堡屯田,行‘府兵制’,寓兵于农,亦战亦耕。工造总局升格,专研军械,确保战力领先。”
“四、 外交破局:遣使通好朝廷(若其尚存),陈明抗狄卫民之志,求一纸认可,哪怕虚名,以安民心,减外部压力。同时,与周边豪强、部落、乃至…西域商队,建立贸易往来,以我之工巧,换急需之物资。”
“此策之要,在于以战止战,以武促和,建一方乐土,护北境安宁!”
“中策:僵持不下,割据自保。”
“若天不遂人愿,我与萧铁心、北狄形成长期拉锯,谁也奈何不了谁。”林牧之语气转为凝重,“此策,更为现实,亦更需耐力与智慧。”
“一、 深挖洞,广积粮:将寒川及控辖区彻底堡垒化!开凿地下城郭、秘道、储库。扩大军屯,推广禽滑厘先生之高产抗旱作物,实现粮食部分自给。”
“二、 精兵简政:维持一支规模不大却绝对精锐的常备军,辅以大量训练有素的民兵。行政体系力求扁平高效,减少冗员,一切为生存服务。”
“三、 贸易求生:大力发展与黑石峒、南方沈家等势力的秘密乃至公开贸易。输出军械、医药、技术,输入粮食、盐铁、战马。甚至…可与赵元敬等地方势力进行灰色交易,各取所需。”
“四、 文化凝聚:强化‘寒川人’身份认同,编修史册,传唱英雄,兴办教育,使军民皆知为何而战,为何而守。此乃长久对抗之精神根基。”
“此策之要,在于苦撑待变,静观时局,在夹缝中求存,等待天下之变!”
“下策:事不可为,薪火相传。”
林牧之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决绝:“若…若最终战败,城破在即,我等…亦不能使寒川之志、抗狄之火,就此熄灭!”
“一、 预留火种:秘密选拔忠诚可靠之骨干、工匠、学子,携带核心技术、典籍、良种,预先部署多条撤离路线,南下、入蜀、或…泛海东渡!以求他日重燃星火!”
“二、 地下抵抗:预伏暗桩,组建秘密网络,即便城陷,亦要让敌人不得安宁!散布反抗火种,等待时机。”
“三、 着书立说:将寒川之军政经验、技术心得、失败教训,详加记录,密藏多处。即便我等玉碎,亦要为后来者留下借鉴!”
“此策之要,在于存人存志存知,败而不亡,以期卷土重来!”
三策既出,满堂寂静。众人呼吸沉重,目光复杂。这三条路,涵盖了最辉煌的愿景、最现实的挣扎以及最悲壮的底线,将寒川的未来,清晰地、残酷地摆在了面前。
良久,王玄策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主公深谋远虑,老朽叹服。三策皆必要,然…当务之急,乃强化自身,力争上策,备实中策,预留下策。”
“王先生所言极是。”禽滑厘接口,眼中闪烁着技术者的执着,“无论哪一策,皆需强技、足食、利器!工造总局当加速‘燧发枪’、‘开花弹’及农具水利之研造,此乃根本!”
郑知远捶了一下胸膛(伤处仍痛),嘶声道:“末将只知,欲行上策,必先胜眼前之战!练兵、筑城、死战!别无他途!”
苏婉清则忧心道:“三策皆需粮秣物资支撑,眼下…仍是最大难关。”
林牧之颔首:“诸公所言,皆切中要害。规划已明,下一步,便是行!”
他雷厉风行,即刻部署:
“立‘未来司’:由王玄策先生领衔,皇甫嵩、苏婉清及数名新投效之文士辅佐,专司筹划上述三策之细则!尤其是中、下两策之隐秘部署,即刻启动,密不外宣!”
“强‘工造之本’:禽滑厘先生,集中一切资源,优先攻关粮食增产、军械改良、医药防疫!此乃三条路之共同基石!”
“固‘军政之基’:郑知远、孙疤瘌、雷火,依演算结果,严训精兵,加固城防!未来是打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
“拓‘贸易之路’:加大与黑石峒、沈家之联络,尝试接触西域胡商,哪怕风险巨大,也需开辟新财源物资渠道!”
“凝‘人心之志’:宣教署加大力度,使全军全民皆知,我等非为苟活,乃为开创北境新天!即便最坏情况,寒川之魂,亦不灭绝!”
命令既下,寒川这台机器,在明确了长远目标后,运转得更加精准和富有使命感。人们不再仅仅为生存而战,更开始为一个看得见的、值得奋斗的未来而拼搏。
“未来司”在极度保密中成立,开始制定详细的移民拓殖计划、秘密撤离方案、地下抵抗网络架构…
工坊的炉火燃烧得更加旺盛,钻研的氛围空前浓厚。
军队的训练,在贴近实战的基础上,增加了复杂地形生存、敌后游击等科目。
甚至,一些关于“海外仙山”、“南方沃土”的模糊传说,也开始在特定人群中悄然流传,播撒下希望的种子。
数日后,林牧之独自登上寒川最高的望楼。寒风凛冽,他极目远眺,南方是萧铁心连绵的营火,北方是狄骑肆虐的荒原,西方是朝廷暧昧的沉默。
前路艰难,危机四伏。
但他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规划已定,道路已明。剩下的,便是以铁与血,去开辟,去争夺,去…将那渺茫的希望,一步步变为现实。
“传令:‘未来司’所拟‘火种’名单上之人,其家眷物资,暗中优先保障。”他对身后的亲卫低声道,声音冷峻而决绝,“寒川可以战败,但…传承不能断。”
亲卫凛然领命而去。
林牧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拳。
未来之路,已在脚下。每一步,都将是荆棘与鲜血铺就。但他,以及他身后的寒川,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