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约……涉及皇位？！”
赵化带来的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林锋然所有的心理防线，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他猛地从龙椅上弹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御案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最坏的猜想，最深的恐惧，被证实了！石亨不仅仅是通敌卖国，他竟敢……竟敢觊觎九五至尊之位！他想干什么？学朱棣来个“靖难”？还是想和瓦剌瓜分大明江山？！这个乱臣贼子！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刻骨寒意和巨大恐慌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击着林锋然的理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扑面而来。
“说！具体内容！”林锋然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带着一种野兽般的低吼。
赵化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颤抖：“回陛下！那叛贼招认，石亨与瓦剌太师也先确有密约，约定……约定瓦剌助石亨……‘清君侧’，事成之后，石亨割让河套之地予瓦剌，并……并开放边市，岁贡翻倍！至于皇位……那叛贼层级不高，只隐约听闻，石亨似有……似有挟天子以令诸侯，或……或更进一步之妄想……”
“清君侧？！挟天子？！更进一步？！”林锋然每重复一个词，心就往下沉一分，怒火就炽烈一分！这已经超出了权臣的范畴，这是彻头彻尾的谋逆！是十恶不赦！石亨的野心，竟然膨胀到了如此地步！难怪他敢按兵不动，难怪他敢通敌！他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颠覆江山社稷的时机！
“证据呢？！口供不足为凭！铁证何在？！”林锋然强压着立刻下旨诛杀石亨九族的冲动，厉声问道。他知道，仅凭一个下层党羽的口供，根本动不了根基深厚的石亨，反而会打草惊蛇。
“那叛贼……叛贼言，具体盟约文书，由石亨心腹……宣府镇守太监曹吉祥秘密保管，或许……或许石亨身上也有副本。至于其他物证……还需时间深挖。”赵化汗如雨下。
曹吉祥！又是这个阉贼！林锋然眼中杀机毕露。石亨在外掌兵，曹吉祥在内为应，真是好搭档！
“继续审！撬开所有人的嘴！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找到盟约文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锋然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臣……遵旨！”赵化磕头领命，匆匆退下，身影融入殿外的黑暗中，如同去执行一项索命的任务。
御书房内，死一般寂静。烛火摇曳，将林锋然剧烈起伏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如同困兽。他颓然坐回龙椅，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巨大的危机感和沉重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石亨的阴谋，如同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漩涡，要将他，将整个大明王朝都吞噬进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满朝文武，他能信谁？谁又是石亨的党羽？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在这种极度的精神重压下，他本能地、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支撑，一个可以分担这惊天秘密、并能给他提供智慧和勇气的人。他的脑海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那个沉静聪慧的身影——江雨桐。
只有她！此刻，他只能相信她！
“舒良！”林锋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疲惫，“去……去请江姑娘。就说……朕偶得一幅前朝古画，疑似赝品，请她来帮忙鉴别一下。” 借口已经无关紧要，他需要一个理由，立刻见到她。
舒良看着皇帝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双眼，不敢多言，低声道：“奴婢遵命。” 悄然退下。
这一次的等待，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和煎熬。林锋然在空旷冷寂的御书房里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他一会儿想到石亨的滔天罪行，恨不得立刻将其碎尸万段；一会儿又想到可能引发的内战和外患，不寒而栗。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翻腾，几乎要将他逼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舒良引着江雨桐快步走了进来。她显然已经准备歇下，穿着一身素雅的寝衣，外罩一件月白色的披风，头发简单地挽着，未施粉黛，脸上带着被匆匆唤起的惺忪和一丝疑惑。
“民女参见陛下。”她行礼的声音，在死寂的殿中格外清晰。
“平身，看座。”林锋然的声音沙哑，他指了指旁边的绣墩，自己也无力地坐回椅中。
江雨桐依言坐下，抬眼看向林锋然，立刻被他异常难看的脸色和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虑、愤怒所惊住。她轻声问道：“陛下……龙体不适？还是……边关有变？”
林锋然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眼中汲取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在极力平复翻腾的心绪。最终，他挥了挥手，对舒良道：“你们都退下，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
舒良连忙带着所有太监宫女退得干干净净，并轻轻掩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噼啪作响，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林锋然看着江雨桐清澈而带着关切的眼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带着惊心动魄力量的语调，将赵化审讯出的、关于石亨密约、涉及皇位的惊天阴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随着他的讲述，江雨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呼吸骤然急促，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披风的边缘，指节泛白。显然，这个消息的冲击力，远远超出了她之前的任何想象。通敌已是十恶不赦，竟敢觊觎皇位，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巨奸大恶！
“……现在，你明白了吧？”林锋然说完，感觉喉咙干得发疼，他死死盯着江雨桐，“朕……朕现在是在和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搏命！一步走错，就是江山倾覆，死无葬身之地！”
江雨桐胸口剧烈起伏着，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似乎也在消化这骇人听闻的消息。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静和决绝。
“陛下……”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此事……已非寻常权争，乃国本之战，生死之争！”
“朕知道！”林锋然烦躁地打断她，“所以朕该怎么办？！立刻下旨拿人？还是继续隐忍，等着他先动手？！”
“不可妄动！”江雨桐斩钉截铁，“石亨经营边关多年，党羽遍布朝野，陛下若无铁证，贸然发难，恐其狗急跳墙，勾结外虏，顷刻间便是滔天大祸！”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等着他准备好来取朕的性命吗？！”林锋然低吼道，情绪几乎失控。
“陛下稍安勿躁。”江雨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石亨有此逆谋，其心已乱，其行必露破绽！陛下当下之要务，并非立刻与之决战，而是……固本、取证、待时！”
“如何固本？如何取证？待何时机？”林锋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追问。
“固本，在于稳住京畿！陛下需立刻秘密调整京城及宫禁防务，将关键位置换上绝对可靠之人，尤其是……需牢牢掌控住京营中尚未被石亨完全渗透的部分，以及……御马监兵马！”江雨桐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取证，陛下已在进行，需加紧！盟约文书是关键！此外，或可……从曹吉祥处着手，此人乃宫内阉宦，或比边关大将更易突破！”
林锋然眼睛一亮！对啊！曹吉祥在宫里！目标更小，更容易下手！
“待时机，”江雨桐目光锐利，“待石亨自以为得计，进一步暴露其野心之时！或待瓦剌与我朝战事有变，其与石亨勾结之事难以掩饰之时！亦或……待陛下手握铁证，可一举将其党羽连根拔起之时！”
她的分析，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明灯，让林锋然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对！不能乱！越是危急，越要冷静！稳住基本盘，抓住敌人要害，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好！好！就按你说的办！”林锋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大山似乎松动了一丝。他看着江雨桐，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依赖，“雨桐……朕……朕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情急之下，他竟直接唤出了她的名字。
江雨桐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但随即垂下眼帘，轻声道：“陛下言重了，民女……分内之事。”
策略既定，林锋然心中稍安。巨大的压力得到分担，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这时，他才注意到，窗外月色正好，清辉如练，透过窗棂洒入殿内，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
殿内的烛火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两人一时无言，气氛却不再像刚才那般剑拔弩张，反而多了一种共同面对巨大危机后产生的、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和……静谧。
林锋然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和花香涌入，吹散了些许殿内的沉闷。他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忽然心生无限感慨。穿越至今，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切地感受到命运的残酷和……身边人的可贵。
“你看这月亮，”他望着明月，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沧桑，“它见过盛世繁华，也见过乱世烽烟。不知道它……会不会见到朕……和这大明江山，度过此劫。”
这话里，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孤独和一种深藏的英雄气短。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更像一个在命运洪流中挣扎的普通人。
江雨桐静静地走到他身后不远处，也抬头望着那轮明月，月光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柔和而圣洁。她沉默了片刻，轻声接道，声音如月色般清冷，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她再次吟出了张若虚的诗句，但这一次，意境却与月下初遇时截然不同。那时是感慨永恒与变迁，此刻，却更像是一种坚定的信念——世事变迁，王朝更迭，但有些东西，如同这明月，如同那奔流不息的长江，自有其规律和气运。无需过分忧虑未来，只需做好当下，无愧于心。
林锋然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看向她。四目相对，在皎洁的月光下，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未知命运的担忧，有对残酷现实的清醒，有并肩作战的决绝，还有一丝……超越君臣、超越世俗的懂得与怜惜。
没有言语，但一种难以名状的默契和情感，在这月华如水、强敌环伺的夜晚，悄然滋生，并深深烙印在彼此的心底。
然而，这片难得的、在巨大危机中孕育出的静谧与温情，并没有持续太久。殿外，突然传来舒良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慌的通报声：
“陛下！陛下！大同八百里加急！瓦剌……瓦剌退兵了！”
（第3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