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塔桥上的雾还没散,桥东头的纺织厂烟囱已喷吐着黑烟,把雾染成灰黑色。珍妮纺纱机的轰鸣声从厂房里撞出来,混着工人们的咳嗽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滚荡。十八岁的玛丽把冻裂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加快脚步往工厂跑——迟到一分钟,今天的面包就没了着落。她的围裙口袋里揣着半块黑面包,是昨晚弟弟没吃完的,边角已经发硬,可她摸了摸肚子,还是没舍得先咬一口。
工厂主的皮鞭在车间里抽得噼啪响。“快点!你们这群懒虫!”肥胖的主人站在高台上,三角帽下的眼睛像鹰隼一样盯着每台机器旁的工人,“荷兰的织布机都换了新齿轮,咱们要是赶不上进度,订单全得飞了!”玛丽的手指在纺纱机的纱锭间翻飞,指尖被纱线勒出一道道红痕,渗着血珠,她却不敢停——昨天隔壁工位的汤姆就是因为慢了半拍,被皮鞭抽得后背渗血,今天没能来上工。
车间角落的木箱上,放着份皱巴巴的报纸,头版印着“三级会议召开”的黑体字。几个老工人趁主人转身的间隙,凑在一起低声议论:“听说了吗?第三等级要和国王争权呢!”“争啥权?还不是为了少交税?咱们这样的,交不交税都填不饱肚子。”玛丽竖着耳朵听,手里的动作却没敢慢,她知道“第三等级”里有像工厂主这样的资本家,也有医生、律师,可从来没听说过包括他们这些“工人”。
傍晚收工时,玛丽攥着几枚沉甸甸的铜币,沿着泰晤士河往贫民窟走。河对岸的议会大厦灯火通明,议员们的马车进进出出,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隔着河都能听见。她看见个穿丝绸马甲的年轻人站在桥头演讲,手里挥舞着小册子:“人生而平等!没有谁天生就该被压迫!”周围围了好多人,有穿西装的商人,有戴假发的律师,也有像她一样穿着粗布衣服的工人。
“平等?”玛丽旁边的老车夫啐了口唾沫,“咱们生下来就住猪圈一样的房子,他们住着宫殿,这叫平等?”可当年轻人念到“工人有权要求合理的工资和休息”时,老车夫却不吭声了,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点光。玛丽把铜币攥得更紧了,她想,如果真能多给一个铜币,弟弟就能每天多喝一碗稀粥了。
与此同时,巴黎的巴士底狱前,人群正越聚越多。铁匠皮埃尔扛着他那把用了十年的铁锤,站在人群前排。三天前,他的徒弟因为偷了块面包被贵族的管家打断了腿,而那个贵族少爷却在宴会上把整块烤肉喂了狗。“凭什么他们能肆意糟蹋粮食,咱们却要饿肚子?”皮埃尔的铁锤在手里晃悠着,锤头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铁屑。
人群里有人在宣读《人权宣言》,声音抖得厉害,却字字清晰:“在权利方面,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皮埃尔没读过书,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但他听懂了“自由”“平等”——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徒弟不用再饿肚子偷面包,贵族不能随便打人”的意思。当有人喊出“冲进去,砸了这囚笼”时,皮埃尔第一个响应,举着铁锤往前冲,粗糙的手掌因为激动而泛红。
维也纳的咖啡馆里,穿燕尾服的学者们正围着一张地图争论。“法国的革命太激进了,”戴眼镜的历史学家推了推眼镜,“咱们奥地利的贵族和资产阶级应该慢慢谈,毕竟王室的威望还在。”旁边的年轻经济学家却摇头:“慢?你看纺织厂的工人都快饿死了!再慢,他们就要抄起斧头了!”他把一份报表拍在桌上,上面的数据触目惊心——维也纳工人的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而贵族们却能活到六十岁。
窗外,穿军装的士兵正沿街巡逻,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整齐划一。一个士兵偷偷往咖啡馆里瞥了一眼,他的哥哥就在纺织厂做工,上周因为肺病去世了,年仅二十五岁。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哥哥的工牌,上面还沾着褐色的血渍——那是哥哥咳出来的。
柏林的作坊里,钟表匠克莱因正在给学徒演示新的齿轮组装法。他的作坊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幅是普鲁士国王的肖像,另一幅是刚从法国传过来的《自由引导人民》。“看到没?这齿轮的咬合要像钟表一样精准,差一丝都不行。”克莱因说着,却突然停下手,看向窗外——一群工人举着“八小时工作制”的牌子从街上走过,领头的是个断了手指的纺织女工,她举牌子的胳膊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却挺得笔直。
克莱因的学徒突然说:“师傅,咱们也加入吧?每天干十二个小时,我快熬不住了。”克莱因叹了口气,摸了摸学徒满是茧子的手,那双手才十五岁,却比他这双四十岁的手还要粗糙。他摘下墙上的国王肖像,翻过来,在背面写下“公平”两个字——这是他从一个来修表的中国商人那里学的词,商人说“公平就像齿轮,齿与齿对齐了,机器才能转”。
深夜的罗马,教皇的弥撒刚结束,神职人员们却在圣器室里争论不休。“那些工人要求的‘结社权’,是不是违背了《圣经》里的秩序?”年老的神父抚摸着银十字架,眉头紧锁。年轻的修士却拿出一份从法国传来的报纸,上面印着工人罢工的照片:“可《圣经》也说‘你们要怜悯困苦人’,他们连面包都吃不上了,难道不该允许他们团结起来争取吗?”月光从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两人中间投下一道界线,一边是古老的圣像,一边是崭新的报纸。
而在这一切的背后,英国议会正在投票表决《工厂法》。议员们争论得面红耳赤,有人拍着桌子喊“资本家的利益不能动”,也有人反驳“再不管管,伦敦的工人就要起义了”。最终,法案以微弱优势通过——规定童工每天工作不得超过十二小时,工厂必须安装通风设备。散会后,支持法案的议员在走廊遇见个送文件的童工,那孩子手里的文件袋磨破了角,露出里面的工厂报表,上面的数字显示,仅伦敦就有两千多名童工在纺织厂做工。
玛丽下班时,看见工厂门口贴了张告示,上面写着“每日工作十二小时,周日休息”。她愣了愣,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不是做梦。回家的路上,她用多挣的一个铜币给弟弟买了块热乎的麦饼,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突然觉得,那个穿丝绸马甲的年轻人说的“平等”,好像真的在慢慢长出来,就像春天埋在土里的种子,虽然现在还看不见,可总有一天会发芽的。
街头的煤气灯亮了,照在行人的脸上,有资本家的得意,有贵族的焦虑,有工人的疲惫,也有像玛丽这样,眼里藏着点微光的普通人。欧洲的夜晚,正被这些不同的光,照得忽明忽暗,而一场更大的变革,正在这些光与影的缝隙里,悄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