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顺着绳索下到了溶洞通道。
疍民们是最后下来的,体力几乎耗尽,落地时几乎瘫软。王凯旋一边抱怨这竖井差点卡住他宝贵的腰,一边把最后一个疍民小伙拽下来。
“这什么地方?咋这么冷?”王凯旋搓着手臂,呼出的气在头灯光柱下凝成白雾。
确实,这里的温度骤降,仿佛一下从深秋进入了寒冬。岩壁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脚下是湿滑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冰冷岩壳。
胡八一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通道尽头那片广阔空间里透出的微光所吸引。那不是光,更像是一种……存在感。漠然、古老、仿佛能吸纳一切情绪和生机的、纯粹的“有”。
“就是那个方向。”他指向微光,“所有人检查装备,跟紧。这里情况不明,任何异动立刻报告。”
队伍重新整编。老葛依旧打头,胡八一紧随其后,然后是雪莉杨和孙教授,陈瞎子走在中间,三个还算能走的疍民跟在后面,王凯旋殿后。
通道蜿蜒向下,坡度平缓但持续。越往前走,那股深海般的寒意和压迫感就越发沉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岩壁上的霜越来越厚,开始出现细小的冰棱。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通道开始变得宽阔,前方隐约传来低沉、恒定的水流声。不是激流,而是某种庞大水体缓慢涌动、循环的闷响。
终于,他们走出了通道口。
眼前豁然开朗。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地下空腔边缘。这空腔呈不规则的半球形,穹顶高悬,隐没在绝对的黑暗里,看不见顶部。他们脚下的“地面”,其实是一道从岩壁延伸出去的、宽不足五米的天然石梁,悬在无底深渊之上。
而深渊之下,并非纯粹的黑暗。
那里有“光”。
一种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微光。它并非照亮什么,而是自身“存在”于此。光芒呈现出极其深邃、不断变幻的幽蓝色和墨绿色,如同将整个深海压缩到了这方空间之下。
光芒的源头,是一个缓缓旋转的、巨大到令人绝望的“漩涡”。它并非由水构成,而是由那种漠然的微光凝聚而成,占据了深渊底部绝大部分区域,直径恐怕有数公里。漩涡中心是一个绝对的黑暗奇点,仿佛能吞噬灵魂。
在漩涡周围,悬浮着无数巨大、残破的青铜结构碎片。它们像是某个远古巨构崩塌后的残骸,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随着漩涡的微光缓缓转动、起伏。有些碎片上还能看到熟悉的能量纹路。
更远处,在漩涡光芒的边缘,隐约可见一些更加庞大、难以名状的阴影轮廓,如同沉睡在深渊中的古神尸骸。
“归墟之眼……” 孙教授瘫坐在冰冷的石梁上,失神地喃喃道,“我们……我们真的找到了……传说的尽头……”
王凯旋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这他娘的……也太大了吧?咱们怎么过去?飞过去?”
胡八一强迫自己从震撼中冷静下来。他仔细观察。石梁并非孤悬,在前方大约百米处,分叉出几条更细的、连接向不同青铜碎石的天然石桥或人工栈道(已经严重腐朽)。那些巨大的青铜碎片,如同浮岛般散布在光芒漩涡之上,有些碎片之间距离较近,似乎可以跳跃或借助工具通过。
这像是一条通往漩涡中心方向的、破碎而危险的“路”。
“看那里!”雪莉杨指着漩涡中心偏右方向,一块格外巨大的、相对完整的青铜平台碎片。那块碎片上,似乎矗立着某种建筑结构的遗迹,而在遗迹中心,有一点极其耀眼的金色光芒在持续闪烁,与周围漠然的蓝绿微光格格不入。
“那金光……会不会是‘墟瞳令’指向的东西?或者……‘终极’的某种体现?”雪莉杨声音带着激动和不确定。
胡八一心跳加速。那金光,确实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仿佛是这个死寂、吞噬一切的“归墟之眼”中,唯一的“活性”存在。
“必须过去看看。”胡八一沉声道,“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怎么过去?”王凯旋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缓缓旋转的恐怖光涡,以及那些悬浮的、不知道是否稳固的青铜碎片,“玩空中飞人啊?胖爷我可没练过!”
陈瞎子用木棍探了探石梁边缘,盲眼“望”着深渊方向,沙哑道:“气机牵引,那些铜块并非完全死物。金光所在,是整个气场的‘生门’所在。但这条路……九死一生。”
阿水伯和几个疍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缩在后面不敢上前。阿水伯颤抖着说:“好汉们……那地方去不得啊!看一眼都折寿!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行不行?”
胡八一理解他们的恐惧。他也不想带这些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冒险。
“你们留在这里,找个背风的地方躲好。如果我们能回来,就带你们出去。如果……回不来,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原路返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安排好几个疍民,胡八一看向自己的队伍:雪莉杨眼神坚定,老葛默默检查绳索和钩爪,王凯旋虽然嘴里抱怨但紧握着枪,孙教授在恐惧与学术渴望间挣扎,陈瞎子则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淡然。
“检查所有绳索、钩爪、安全扣。我们搭一条‘路’过去。”胡八一果断下令,“老葛,你和我先探第一段。胖子,你和杨参谋负责中间衔接和保护孙教授、陈老爷子。”
没有多余的动员,到了这一步,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
老葛将登山绳一端牢牢系在石梁根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戴上手套,率先踏上了前方那条最宽、看起来也最稳固的、通向最近一块小型青铜碎片的天然石桥。
石桥只有一米多宽,表面覆着冰霜,滑不留手。下方就是那漠然旋转的恐怖光涡。
老葛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稳如磐石。胡八一紧随其后,两人之间用安全绳相连。
十米、二十米……第一段石桥安全通过,落脚点是一块轿车大小的青铜碎片,碎片表面倾斜,但勉强能站稳。
“安全!”老葛对后面打了个手势。
胡八一将主绳在这块碎片上一处坚固的凸起上固定好,作为安全索。王凯旋和雪莉杨开始护送孙教授和陈瞎子过来。
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次移动,每一次脚下碎石的滑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他们就这样一段一段地向前推进,利用钩爪、绳索和勇气,在悬浮于恐怖深渊之上的青铜碎片与残破栈道间艰难挪移。如同行走在神话传说中通往冥府的蛛丝之上。
距离那块闪烁着金光的巨大青铜平台碎片越来越近。
已经能看清,那上面的建筑遗迹像是一座小型金字塔状祭坛的基座。金光正是从祭坛顶端发出。
但与此同时,胡八一也感觉到,周围那种漠然的、仿佛能消磨一切意志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耳边的低沉水流声逐渐变成了某种难以理解的、仿佛无数人梦呓般的嘈杂低语,直接响在脑海里。
“都稳住心神!”胡八一低吼,“别去听那些声音!”
雪莉杨脸色发白,用力摇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杂音。孙教授已经有些恍惚,被王凯旋半拖半拽着前进。陈瞎子则紧闭盲眼,嘴唇快速翕动,念着某种静心口诀。
老葛率先踏上了那块目标平台碎片。碎片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相对平整。他迅速固定好绳索,将后面的人一个个拉上来。
当胡八一双脚踩上这平台时,立刻感觉到不同。脚下传来的不是青铜的冰冷,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玉石般的质感。而且,平台上那种消磨意志的低语声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仿佛心跳般的搏动感。
搏动的源头,正是祭坛顶端那点金光。
众人聚集在祭坛基座下。祭坛高约十米,由一种非金非玉的黑色材料砌成,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深渊光涡变幻的色彩。台阶早已风化破损,但勉强能攀爬。
金光就在顶端,并不刺眼,反而给人一种温暖、安抚的感觉。
“上去看看。”胡八一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
雪莉杨、老葛紧随其后。王凯旋在下面守着孙教授和陈瞎子。
祭坛并不难爬。很快,三人来到了顶端。
顶端是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心,悬浮着一件物品。
那不是“墟瞳令”,也不是任何已知的青铜器。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温暖琥珀金色的……晶体?或者说,凝固的光?
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一米高的空中,缓缓自转,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金色光晕。光晕与周围“归墟之眼”漠然的蓝绿微光形成鲜明对比,仿佛黑暗深渊中唯一不灭的灯塔。
在金色晶体下方的平台地面上,刻着一行古老的文字。不是符号,是真正的、可以辨认的文字!
雪莉杨立刻认出:“是……是殄文!但比云南虫谷看到的更加古老和完整!”
她仔细辨认,缓缓念出:
“‘启明之种,归于墟眼。守望终末,重启之初。’”
启明之种?守望终末?重启之初?
胡八一看着那颗温暖的金色晶体,又看向下方无垠的、吞噬一切的“归墟之眼”,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
难道这“归墟之眼”,并非单纯的终结之地,而是……
一个“重启”的开关?
而这颗“启明之种”,就是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