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盘坐在断墙最高处,道袍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碎裂的玉牌——那是九霄盟最初的信物。
他闭着的双眼在眼皮底下微微颤动,识海深处的轰鸣比外界的风声更烈。
最后一道锁链崩断的刹那,他的指尖猛地蜷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不是疼痛,是某种被禁锢千年的力量正顺着经脉奔涌,像洪流撞开闸门,每一滴血都在发烫。
九狱塔第七层的青光不再是流淌,而是翻涌成海,塔身表面浮现出古老的纹路,那些他曾在化神期镇压混沌时凝练的信念之光,此刻正化作星子般的光点,沿着塔纹汇入他的心脏。
咔嚓——
这声脆响比之前所有都要清晰。
林渊的睫毛倏地一颤,内视中,整座九狱塔突然开始共鸣。
第一层的杀戮狱浮现出百鬼哭嚎的虚影,第二层的因果狱翻涌着命运丝线,直到第七层彻底舒展,塔身中央浮现出一轮暗金色的轮盘,上面刻满他从未见过的符文——轮回中枢。
盟主!
墨寒的声音裹着铠甲碰撞的脆响撞进耳中。
林渊睁开眼,看见三十步外的废墟上,玄真正半蹲着,指尖抵在腰间的传讯玉符上,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颤;而墨寒带着七八个护法呈扇形散开,他手中的雷矛还沾着未干的血渍,矛尖却始终对着四周阴影。
方才那股波动,连筑基期的阿七都觉出不对。墨寒的喉结动了动,视线扫过林渊泛着青光的掌心,西边林子的残部已经清剿完毕,但这动静......他猛地握紧雷矛,矛杆上的雷纹瞬间亮起,我让护法们守在城门口,药庐那边也加了人。
林渊能听见远处药庐传来的咳嗽声,混着阿七修盟旗时的碎布声。
这些声音像根根细针,扎在他因力量沸腾而有些发飘的意识里。
他站起身,断墙上的碎石被道袍带得簌簌滚落。
掌心的九狱塔印记亮得刺眼,连轮回剑的金纹都跟着泛起涟漪。
不是普通的突破。玄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断墙下,仰头望着林渊,手中的传讯玉符还泛着微光,方才那股波动里有因果之力的味道——我在天机阁看过古籍,只有掌控轮回法则的存在......她突然住了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星图玉佩。
林渊垂眸看她,发现这个向来冷静的女修此刻眼底浮着薄汗。
玄真传讯的动作他方才便感知到了——天机阁的传讯玉符有特殊的震颤频率,像极了因果狱里那些纠缠的命运线。
他能理解她的警惕:九霄盟崛起太快,任何异常都会被上界势力视为威胁。
墨寒。林渊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去把阿七叫来。
墨寒抱拳转身,铠甲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雷矛往地上一杵:盟主,不管这力量是福是祸......他喉结滚动,九霄盟的人,从来只认人,不认天。
林渊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矿洞里那个替他挡鞭子的少年。
那时的墨寒瘦得像根竹竿,现在铠甲下的肌肉却能硬抗金丹修士的雷矛。
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青光里仿佛映出九霄城千万人的脸——药庐里的伤患、演武场的弟子、门楼下卖炊饼的老妇......这些鲜活的、会痛会笑的生命,此刻都成了他掌心轮回之力的注脚。
盟主。阿七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少年举着修好的盟旗,旗面还带着补丁,穗子却洗得发白,您看,我用玄真姐姐给的星纹线补的,风一吹肯定更亮!
林渊接过盟旗,指尖触到旗面时,轮回之力突然躁动起来。
他看见因果狱的丝线缠上了旗角的穗子,那些被混沌抹去的前人选择,此刻正顺着丝线涌进他的识海——原来每一面盟旗里,都藏着一代又一代斩道者的执念;原来所谓轮回主宰,从来不是掌控他人命运,而是替那些被抹去的选择,再争一次天。
去把旗升起来。林渊将盟旗递给阿七,少年跑向城楼时,他听见玄真的脚步声近了。
女修的星图玉佩在暮色里泛着幽光,她仰起脸,眼中的探究与担忧交织:林盟主......
晚风卷起道袍,林渊望着阿七将盟旗插在最高处。
残阳下,褪色的旗面猎猎作响,倒比任何新旗都更有生气。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还在共鸣,轮回之力顺着经脉漫向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带着因果的重量。
玄真的声音被风声撕碎了一半:你是否感知到......
林渊转头看她,看见她眼底的星图玉佩突然泛起红光——那是天机阁传讯玉符收到急报的征兆。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盟旗上的补丁,嘴角扬起极淡的笑。
因果线在识海翻涌,他终于看清了混沌神殿里被抹去的真相:所谓轮回主宰,从来不是天道的囚笼,而是被囚者的剑。
玄真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的星图玉佩里。
她本是来确认那股异常波动的,可当林渊转身望来的刹那,她忽然想起天机阁古籍里那句轮回现,天道颤的断章。
晚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让她看清林渊眼底翻涌的青光——那不是修士突破时的灵气溢散,倒像是某种尘封的法则在苏醒。
你是否感知到......这不是普通的突破?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轻,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却在林渊耳中激起千层浪。
林渊缓缓睁开眼,暮色里他的瞳孔泛着金纹,像两簇燃烧的星芒。
方才因果线翻涌时,他终于看清九狱塔第一层刻着的字,原是天道为囚笼刻的封印;第七层的字,却是被镇压者用骨血磨出的钥匙。
此刻他喉间泛起温热,那是轮回之力在重塑经脉的痛,却让他的声音更显平静:我知道了。
九狱塔不是囚笼,而是钥匙。
玄真的睫毛剧烈颤动,手中记录着九霄盟动向的玉简地掉在碎石上。
她蹲身去捡时,发间银饰相撞的脆响里混着急促的呼吸——天机阁三百年前就截获过九狱现,斩道生的预言,历代阁主都在等这个能撬动天道枷锁的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它是至高天道的囚笼,而我,是唯一能开启它的存在。林渊补充道,话音未落,识海里的九狱塔突然发出嗡鸣。
第七层的轮回中枢开始旋转,暗金符文如活物般爬向他的手臂,在皮肤下勾勒出与塔身相同的纹路。
他想起混沌神殿里那道被抹去的神谕:当囚笼认主,便是天道还债之日,原来所谓,不过是给被镇压的众生一个公平的战场。
玄真攥紧玉简站起身,指节发白。
她能感觉到掌心星图玉佩在发烫——这是天机阁传讯玉符收到紧急密报的征兆。
可此刻她顾不上看,只是盯着林渊臂上的纹路:所以您之前说的替被抹去的选择再争一次天......
是九狱塔给的答案。林渊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轮回之力正顺着指尖渗进脚下断墙,那些被混沌侵蚀过的裂痕里,竟钻出几株嫩绿的草芽。
他想起矿洞里被监工打断的腿骨,想起苏清璃寒毒发作时颤抖的指尖,想起九霄城演武场里少年们举着锈剑喊的模样——原来所有被天道轻描淡写抹去的苦难,都成了九狱塔认主的凭证。
那飞升......玄真的声音突然发涩。
她见过太多天骄在化神期就被天道降下劫雷碾碎,更别提冲击仙域。
可此刻林渊周身的气息,竟让她想起古籍里与天同寿的描述。
林渊抬头望向苍穹。
残阳将坠未坠,把整片天空染成血红色,像极了他结丹时引动的杀劫云。
九狱塔第七层的金光穿透识海,在他眼底投下一轮小太阳。
他能清晰感知到,原本阻隔修真界与仙域的飞升台此刻正在松动,就像块被温水泡软的糖,轻轻一推就能裂开缝隙。
飞升之路铺就了。他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平静。
不是兴奋,不是紧张,而是终于走到长阶尽头时的释然——这条从矿洞开始的路,他走了太多年,此刻终于看清终点不是仙域的琼楼玉宇,而是更高处那座锁着天道的九狱塔。
玄真的传讯玉佩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玉符,神识扫过内容的瞬间,脸色骤白:仙域......仙域玄云界边境的传送阵有异动。她抬头时,看见林渊正望着九霄城方向,那里盟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的补丁被吹得翻卷,露出下面一行褪色的小字——宁为斩道鬼,不做顺天奴。
林渊收回视线时,注意到玄真发白的嘴唇。
他知道天机阁的情报网覆盖诸天,这则密报定与他有关。玄真。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替我传句话给天机阁阁主:斩道者启程,不为颠覆天道,只为给众生一个......他顿了顿,望向自己掌心的轮回纹路,公平的选择。
玄真郑重地点头,将玉符贴身收好。
她转身欲走时,又回头看了林渊一眼——这个曾经的矿奴,此刻周身流转着让她不敢直视的光。
她忽然明白,为何天机阁高层用星图倒转来形容他的命盘:当一个人连天道都敢斩,所有的命理推算,自然成了笑话。
暮色彻底笼罩九霄城时,林渊独自登上了城顶楼台。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旋转,带起的气流掀动他的道袍。
他能感觉到飞升通道的位置,就在头顶三百丈处,像个漆黑的漩涡,正等着他踏进去。
苏姑娘......他轻声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碎裂的玉牌。
因果狱的丝线突然缠上他的手腕,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是苏清璃,在混沌海尽头,隔着层层迷雾对他笑。
等我。他对着风说,声音被吹向未知的远方。
与此同时,仙域最深处的混沌神座下,一座笼罩在黑雾中的古老石碑突然震颤。
碑身刻着的万灵臣服四个大字寸寸崩裂,新的铭文在裂痕中生长,泛着血一样的红光:斩道者已启程,混沌神座为之震颤。
而在仙域与修真界的交界处,那道连接两界的飞升通道,正随着九狱塔的共鸣缓缓开启。
林渊站在九霄城顶楼台,望着那道漆黑的裂隙,掌心轮回纹路亮起刺目金光——他知道,当自己踏出这一步,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