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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看故事悟人生 > 第226章 瓦碎棉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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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头的老槐树下,王木匠正蹲在青石板上磨凿子。錾子头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一下下蹭过磨石,溅起的火星子落在他蓝布裤脚上,烫出几个小米粒大的洞。他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那凿子刃,要磨得比新媳妇的眉刀还亮。

二柱从村口跑过来,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糊在裤腿上,像刚从田里捞出来的泥鳅。他跑到老槐树下,一屁股坐在树根上,喘得像拉磨的驴,我跟你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王木匠把凿子往磨石上顿了顿,铁刃撞出的一声。咋了?他从烟袋锅里捏出烟丝,手指被常年握工具磨出的厚茧,像老树皮似的糙,秀兰又咋惹你了?

她哪是惹我,是成心怄我!二柱往地上啐了口,早上熬的玉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咸菜坛子敞着盖,招了一厨房的绿头蝇。我说她两句,她倒好,拎着篮子就回娘家了,这叫什么事!他说着往起站,腰间的皮带扣撞在石头上,地响了一声,结婚前看她多好,说话细声细气,绣的鸳鸯跟活的似的。现在倒好,懒得出奇,脾气比驴还犟,我算是瞎了眼!

王木匠装好了烟,没点火,就那么捏在手里转着。结婚前,你说她笑起来眼角有俩酒窝,像盛着蜜。他慢悠悠地说,你说她给你补的袜子,针脚比绣娘还匀。这才过仨月,那些好就都忘了?

那时候是装的!二柱梗着脖子,喉结上下滚了滚,现在原形毕露了!

王木匠忽然起身,往家走。二柱愣了愣,赶紧跟上,嘴里还嘟囔着:您是没瞧见,她昨天擦桌子,用我的洗脸巾擦灶台,我说她,她还说反正都是布......

进了院,王木匠直奔东厢房。那里堆着他做活用的零碎:刨花堆成小山,锯末子在墙角积了半尺厚,还有些没完工的木坯子,横七竖八地靠在墙上。他从墙角拎起块青灰色的瓦片,又从针线笸箩里扯出团棉花,转身往堂屋走。

你看这俩。王木匠把瓦片和棉花往八仙桌上一放,瓦片的棱边割得桌面地响了一声,你说,它俩谁厉害?

二柱瞅着那瓦片,又看看那团白乎乎的棉花,不明所以。当然是瓦片啊。他伸手戳了戳瓦片,冰凉坚硬,能盖房,能垫脚,棉花能顶啥用?除了塞棉袄。

王木匠没说话,抓起瓦片和棉花,往院里走。二柱跟在后面,看见他爹走到捶布石旁,胳膊往后抡了抡,地一声,把俩东西往石头上摔。

瓦片碎成了七八瓣,尖角崩到二柱脚边,吓得他往后缩了缩。那团棉花呢?落在石缝里,弹了弹,还好好的,连点灰都没沾。

你再看。王木匠指着地上的碎瓦,又捡起那团棉花,往二柱手里塞。棉花软乎乎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烘烘的味。瓦片硬,看着厉害,遇着硬的就碎。棉花软,可任你咋折腾,它伤不着,也伤不着别人。

二柱捏着棉花,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胳膊往上爬。他想起秀兰嫁过来那天,红盖头就是用这种棉花絮的里子,软得像云。那天她坐在炕沿上,手绞着衣角,说:二柱哥,我干活笨,你多担待。

前院你三大爷,王木匠蹲下来,捡着地上的碎瓦,年轻时候跟你一样,瞅着谁都不顺眼。他媳妇炒菜咸了,能掀翻桌子;孩子哭了两声,能拎着扫帚追半条街。后来呢?媳妇跟人跑了,孩子跟他不亲,现在孤孤单单一个人,守着三间空房,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他把碎瓦扔进墙角的灰堆,人啊,要是总像这瓦片似的,带着棱带角,不光伤着别人,最后准得把自个儿磕碎了。

二柱的脸有点发烫,像被晌午的日头晒着。他想起昨天秀兰给他缝扣子,缝了三次才缝牢,手指头被针扎出个小红点,当时他还嫌她慢。

你见过海里的紫斑鱼不?王木匠忽然说。他年轻时跟着船队出过海,见过不少稀罕东西。那鱼浑身是刺,谁惹着它,它就把刺竖起来扎人。可你知道不?它扎别人的时候,那些毒刺也在自个儿肉里钻,活得越拧巴,死得越快,一般活不过两年。他拍了拍二柱的肩膀,掌心里的老茧蹭得二柱脖子痒痒的,人要是总盯着别人的不是,就跟那紫斑鱼似的,看着是扎别人,其实是往自个儿心里灌毒药。

二柱没说话,手里的棉花被他捏得变了形。院门口的石榴树影在地上晃,像秀兰绣的那些缠枝纹。他想起秀兰刚嫁过来时,晚上给他掖被角,动作笨手笨脚的,却总能把被边压得严严实实,不让一点风钻进来。

你三大娘不一样。王木匠往烟袋锅里填着烟,当年你三大爷嫌她胖,说她走路像摇船。可她呢?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洗衣,三大爷骂她,她就听着,等他骂完了,递杯热茶过去。后来三大爷瘫在炕上,全靠她伺候,端屎端尿,没一句怨言。现在村里人提起她,谁不竖大拇指?他点着烟,蓝灰色的烟圈在晨光里慢慢散开,她就像这棉花,看着软,可经得住事。天凉了能给人暖,刮风了能挡挡寒,谁见了不待见?

二柱忽然往村口跑,比刚才来的时候还快,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地响。王木匠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在晨光里明灭着,像藏着颗小星星。

日头爬到头顶时,二柱领着秀兰回来了。秀兰的脸红扑扑的,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她娘给的腌黄瓜。走到院门口,她还在往后缩,被二柱拽着胳膊往里拉。

爹,我错了。二柱把秀兰往王木匠跟前推了推,早上是我不对,不该跟你急吼吼的。他挠挠头,秀兰熬的粥其实挺好喝,就是我没喝惯稀的。

秀兰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绞着围裙带子,细声细气地说:爹,我也有错,不该动不动就回娘家。

王木匠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回来就好。他往灶房看了看,中午包饺子吧,我买了韭菜。他冲秀兰笑了笑,让二柱给你打下手,他摘菜快。

二柱赶紧应着,拉着秀兰往灶房走。秀兰的鞋尖蹭着地面,走得慢,二柱就放慢脚步等她,手指悄悄勾住了她的手指头。

王木匠蹲回老槐树下,接着磨那把凿子。錾子头更亮了,能照见他眼角的笑纹。风穿过槐树叶,地响,像是谁在哼着老调子。他想起年轻时候,跟二柱娘拌嘴,她总说:你这脾气,得学学棉花,软和点。那时候他不听,现在才明白,最结实的不是硬邦邦的瓦片,是能屈能伸的棉花,像日子本身,看着软乎乎的,却能裹住所有的磕磕绊绊,捂出点暖意来。

灶房里传来的剁馅声,混着秀兰的笑声,还有二柱笨手笨脚撞翻醋瓶子的惊呼。王木匠把磨好的凿子举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刃口亮得晃眼。他想,下午该给秀兰做个针线笸箩了,用那棵老榆木的料子,做个带抽屉的,能装下她所有的顶针、线轴,还有那些绣了一半的花样子。

屋檐下的麻雀飞过来,啄着地上的碎米,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说什么开心事。王木匠眯起眼,看着灶房门口那两个挨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觉得,这日子啊,就该像棉花那样,松松软软的,才能裹住所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