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沉在记忆的深海。
那不是梦，而是有序的数据流——星槎“巡天”子体储存的千年记录，正以他可以理解的方式逐步解压。他看见宇文恺与马钧在骊山地宫布设抑制符文的场景，看见拜占庭先遣队驾驶着半生物半机械的潜航器潜入渤海，看见黑火商会从海床打捞出第一块星槎碎片时欣喜若狂的脸。
但这些记忆碎片正在扭曲。
【警告：外部共鸣干扰加剧，屏蔽效率下降至71%】
【检测到异常数据流渗入记忆层，来源：未知（特征近似拜占庭生化信号）】
【建议：立即切断深层记忆访问，转入基础维护模式】
“巡天”子体的系统提示在意识中闪烁。陈远却反其道而行——他反而将意识更深入地下潜，朝着那片标记着“监管协议核心”的加密区冲去。
他知道为什么记忆会扭曲。拜占庭的共鸣器已经开始预热，其散发的能量波纹正在干扰一切与星槎相关的能量系统。而他的休眠舱，本质上就是个小型星槎子体。
必须在那东西完全启动前，拿到宇文恺留下的完整警告。
数据屏障层层碎裂。最后一道屏障后，不是文字，不是影像，而是一段**直接烙印在意识中的感知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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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天宝十四载冬，骊山华清宫。**
宇文恺站在温泉池边，池水蒸腾的热气中混杂着暗红色的光点。他手中捧着一块琉璃板，板上显示着复杂的地脉图谱。图谱中央，代表骊山地宫的位置，已经变成触目惊心的深黑色。
“陛下，不能再深入了。”宇文恺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启明号’的核心意识矩阵已经与地脉怨气完全融合，它现在是个活着的诅咒。您想用它的力量重定乾坤，只会让这个诅咒扩散到整个天下。”
他对面，唐玄宗李隆基披着明黄浴袍，眼神却炽热得可怕：“宇文卿，你告诉朕，那星槎能调理风雨、平定地动，甚至能延人寿数。如今山河动荡，安禄山那胡儿已过黄河，朕要借它的力挽天倾，有何不可？”
“那不是借力，是喂食！”宇文恺跪下，“每一次抽取星槎能量，都会让那个融合体更清醒一分。它现在已经会模仿人的情绪了——愤怒、贪婪、怨恨……陛下您近日的焦躁多疑，难道就没察觉是受了它的影响吗？”
李隆基突然沉默。良久，他轻声问：“若朕执意要进去呢？”
宇文恺抬起头，眼中是全然的绝望：“那臣只能执行‘监管协议’的最后条款。臣会封闭地宫，启动‘守墓人’协议，将所有知情人——包括臣自己——的记忆封存或清洗。陛下，您会是第一个目标。”
“你敢？！”李隆基暴怒。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宇文恺惨然一笑，“陛下，您以为臣和马钧是什么人？我们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们是‘监管者’，任务是确保星槎技术不会再次毁灭文明。如今……任务快失败了。”
他手中的琉璃板突然迸发强光。光芒中，宇文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声音却清晰传来最后一段话：
“后来者若听到此记录，记住三件事：第一，守墓人一旦完全苏醒，会优先清除所有知晓星槎秘密的人；第二，拜占庭选择的生化融合之路是条死胡同，他们在把自己变成另一种星槎寄生体；第三，若事不可为……就毁了骊山。用火药，用地脉塌陷，用什么都可以。总好过让那东西出世。”
记录戛然而止。
陈远勐地从数据流中挣脱，剧烈喘息——虽然他的身体在休眠液中根本不需要呼吸。
【警告：记忆层遭受污染，7.3%数据永久损坏】
【检测到外部共鸣强度突破临界点，休眠舱能量循环开始紊乱】
他看向意识中的倒计时：距离拜占庭共鸣器投放，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而更可怕的是，通过刚才的记忆，他终于理解了“守墓人”的本质——那不是宇文恺留下的保险装置，而是唐玄宗李隆基本人！或者说，是李隆基的**意识**与星槎核心、地脉怨气融合后形成的怪物！
那个怪物要清除所有知情人。幽州、拂林、刘知远、拜占庭……所有人都在这份名单上。
必须立刻警告凌素雪。
幽州，宇文恺地宫深处。
凌素雪站在休眠舱前，手按在冰冷的琉璃罩上。舱内，陈远的身体悬浮着，银白右臂偶尔会抽搐般轻颤一下，那是能量循环紊乱的表现。
“墨文，还能撑多久？”她头也不回地问。
身后，墨文正指挥着三名听雪楼弟子调整休眠舱周围的星烁石阵列。阵盘上的光芒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
“最多一个半时辰。”墨文声音沙哑，“拜占庭的共鸣波纹越来越强，地脉能量被搅得一团糟。我们现在是靠拂林刚送来的‘秩序场基础原理’，临时改进了星烁石阵列的导流模式，勉强维持着。但如果共鸣器正式启动……”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种强度的能量冲击下，休眠舱的脆弱平衡会被彻底打破。陈远要么被强制唤醒——在能量严重不足、身体未完全修复的状态下；要么就在休眠中直接脑死亡。
凌素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问：“拂林舰队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马克西姆斯的旗舰已经移动到了渤海中央，另外六艘战舰呈扇形展开，深水炸弹发射器全部就位。”徐如海从地道口快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密报，“但他们还没轰炸。索菲亚技术官私下传讯说，舰队探测到拜占庭主巢周围有至少十二个虚假能量信号，正在逐一排查真伪——这是拜占庭的拖延战术。”
“刘知远呢？”
“他的人还留在驿馆，表面配合我们的‘联合监察’，但那个玄阴子今天上午突然称病不出。”徐如海压低声音，“我们安插的眼线回报，玄阴子房间里传出了类似机械运转的嗡鸣声，持续了约一盏茶时间。”
机械运转……凌素雪立刻想到了拜占庭的生化机械。
她转身，快步走向地宫东侧的石室。那里现在是临时的联合分析中心——说是联合，其实只有幽州和拂林的技术人员。刘知远派来的两个“助手”，早就以“看不懂这些复杂图谱”为由，整天在城里闲逛。
石室内，索菲亚正和三名拂林技术人员围在一台嗡嗡作响的仪器前。仪器中央悬浮着渤海的三维光影图，图中标记着十三个红点。
“凌代主，你来得正好。”索菲亚没抬头，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操作，“我们刚刚完成第十三轮信号筛查。十三个红点里，只有一个是真实的生物机械信号源——另外十二个，全是精心布置的声学诱饵。”
她将影像放大。那个真实的红点位于渤海东南，深度两千一百丈，周围的地形被标记为“古海沟裂隙”。
“拜占庭的主巢就在这海沟里。”索菲亚终于抬头，金发下的蓝眼睛布满血丝，“但我们不能炸。”
“为什么？”
“因为海沟的结构。”索菲亚调出地质扫描图，“你们看这条裂隙的走向——它直接连通着骊山地下的地脉主干。如果我们用深水炸弹强行轰炸，爆炸冲击会沿着裂隙传导到骊山，大概率会直接震碎剩余的抑制符文。到时候，帝魂……不，是‘守墓人’，会提前全面苏醒。”
凌素雪感到一阵寒意：“拜占庭是故意选了这个位置？”
“毫无疑问。”索菲亚冷笑，“他们算准了我们不敢轻易动手。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派一支小队潜入海沟，找到共鸣器的控制中枢，从内部关闭或破坏它。但时间……”她看向室内的水漏，“只剩下一个半时辰了。”
室内陷入死寂。
一个半时辰，要组织深海潜入、找到控制中枢、完成破坏——这根本是天方夜谭。别说幽州没有深海潜航设备，就连拂林舰队，也没有能在两千一百丈深度作业的小型潜航器。
“也许……”凌素雪突然开口，“我们不需要潜入。”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陈远留下的银白色金属片：“陈远进入休眠前告诉我，如果情况危急，可以用这个强制唤醒他。他说这会让他失去部分记忆，但能获得短期完整战力。”
索菲亚皱眉：“凌代主，你要用这个让他去深海？且不说他的身体状况能否承受，就算能，他怎么在两千一百丈深度生存和战斗？”
“他不是去深海。”凌素雪握紧金属片，“他是去这里。”
她指向三维影像中的另一个位置——不是渤海海沟，而是**骊山地宫**。
“拜占庭的共鸣器需要地脉作为传导媒介，才能影响骊山和幽州。”凌素雪语速加快，“如果我们能在骊山那头切断传导路径，共鸣器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陈远身上有‘巡天’子体，他对星槎能量的理解远超我们任何人。只要他能进入骊山地宫，找到地脉主干与星槎残骸的连接点，就有可能暂时隔绝那条通道。”
“但骊山现在……”墨文欲言又止。
“我知道，帝魂活性是之前的三倍，抑制符文损毁超四成。”凌素雪的声音很平静，“所以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墨文，你立刻去准备最快的马和最强的小队。徐将军，你负责稳住城防和驿馆那边。索菲亚技术官……”
她看向那位拂林女子：“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用拂林舰队最强大的通讯设备，向渤海海沟发送一段特定频率的能量波纹——频率数据，陈远休眠前留给了我。他说，这也许能暂时干扰拜占庭的生化机械。”
索菲亚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这是赌命。”
“乱世之中，哪一步不是赌？”凌素雪转身朝休眠舱走去，“开始准备吧。半时辰后，无论陈远是否醒来，我都会出发去骊山。”
同一时间，晋阳城地下。
刘知远站在那肉瘤祭坛前，手中握着一枚青铜令牌。令牌表面刻着北斗七星，但第七颗星的位置，镶嵌着一小块暗红色的星槎碎片。
“时辰快到了。”他轻声说。
身后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正是本该在幽州驿馆“养病”的玄阴子。但这时的玄阴子，左眼已经变成纯粹的机械结构，无数细小的镜片在其中旋转对焦。
“主公，路径已铺设九成。”玄阴子（或者说，操控着玄阴子身体的某种东西）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拜占庭的共鸣器会在亥时整投放，届时，所有地脉节点都会产生剧烈共振。我们铺设的路径，会像一根避雷针，将那共振能量引导至骊山地宫深处——直通‘守墓人’的沉眠之处。”
“然后呢？”刘知远问。
“然后，您手中的这块碎片，会与守墓人体内的星槎核心产生短暂共鸣。”玄阴子机械眼中闪过数据流，“根据拜占庭提供的模型计算，您会有大约六十息的时间，向守墓人下达一道指令。六十息后，守墓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会切断连接，路径也会崩塌。”
“六十息……够朕打开地宫宝库吗？”
“绰绰有余。”玄阴子弯腰，“不过拜占庭那边有个附加条件：他们需要在路径激活期间，同步采集守墓人的意识活动数据。作为交换，他们会提供宝库内部的结构图和机关解法。”
刘知远把玩着令牌，突然笑了：“他们是不是觉得，朕很蠢？”
玄阴子一顿。
“拜占庭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数据。”刘知远转身，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冰冷，“他们是想用朕的路径做跳板，直接入侵守墓人的意识。等他们控制了那具躯体，拿到了完整的星槎技术……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朕。”
密室陷入死寂。
许久，玄阴子才开口，声音恢复了人类的语调——那是他本来的声音：“主公既然看穿了，为何还要合作？”
“因为朕也需要跳板。”刘知远将令牌按在祭坛肉瘤上，“朕不需要控制守墓人，朕只需要它**醒过来**。只要它醒了，就会执行清除协议——幽州、拂林、拜占庭，所有知情人都会被它盯上。到时候天下大乱，朕才能火中取栗。”
肉瘤剧烈搏动，表面的血管根根凸起。祭坛下方，那条通往骊山的地脉路径，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
“玄阴子，你去告诉拜占庭的那些怪物。”刘知远最后说，“路径会按时激活，数据他们可以采集。但若他们敢耍花样……朕就引爆祭坛下面埋的三千斤火药。到时候，大家一起死。”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密室出口。
在他身后，肉瘤表面裂开的那道缝隙中，那只浑浊的眼球转动了一下。眼球深处，映出的不再是人影，而是一片深海般的黑暗。
戌时七刻，幽州。
凌素雪已经换上一身轻甲，腰间佩剑，背上负着一个小型药箱和一卷宇文恺地宫的结构图——那是听雪楼世代秘传的副本，标注着几条连陈远都不知道的密道。
她站在休眠舱前，手中握着那枚银白色金属片。金属片表面的荧光文字正在急促闪烁：
【警告：强制唤醒将导致记忆缺失概率上升至42%】
【能量循环完成度：71%，短期战力预计可持续两个时辰】
【是否确认执行？】
她的手在颤抖。
这一按下去，陈远可能会忘记很多事——忘记他们相识的细节，忘记听雪楼的过往，甚至可能忘记她。但若不按，幽州、拂林、乃至整个中原，可能都会陷入拜占庭和刘知远共同织就的陷阱。
“对不起。”她轻声说，将金属片贴向琉璃罩。
就在此时——
休眠舱内的陈远，勐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被强制唤醒，而是**自行苏醒**。他的双眼中，左眼是正常的人类瞳孔，右眼却流转着银白色的数据流光。
“素雪。”他的声音透过休眠舱的传声孔传出，平静得可怕，“不要按。我听到了。”
凌素雪的手僵在半空。
“我听到了宇文恺最后的警告，也听到了拜占庭共鸣器的预热频率，还听到了……”陈远停顿了一瞬，“刘知远在晋阳说的话。他的路径不是用来控制守墓人的，是用来**唤醒**它的。”
舱盖缓缓滑开。陈远从琥珀色液体中坐起，银白的右臂滴落着营养液。他看向凌素雪，眼神复杂：“给我半刻钟，让身体适应。然后我们去骊山——不是切断路径，是去抢在刘知远之前，给守墓人下达另一道指令。”
“什么指令？”
陈远站起身，湿透的长发贴在肩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让它，优先清除‘拜占庭遗民’。”
几乎同时，地宫外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墨文冲进来，脸色煞白：“少主！渤海方向……拜占庭的共鸣器，提前启动了！”
所有人都看向水漏。
亥时，还差一刻。
但深海之下，拜占庭主巢的生物终端表面，倒计时已经归零。
【共鸣器投放程序启动】
【目标区域：幽州、晋阳、骊山】
【第一阶段：地脉参数调控……开始】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只有一股无声的、却让所有地脉学者毛骨悚然的**变动感**，从脚下的大地深处，缓缓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