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刻，幽州城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异样。
那不是声音，不是震动，而是一种从脚底板升起的**空虚感**——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城西药铺里的铜秤突然失准，砝码明明未动，秤杆却自己翘起三寸；官署水漏的滴速忽快忽慢，漏壶水面无缘无故泛起细密波纹；更令人心悸的是，城中七口水井，水位在同一时刻下降了半尺，井底传来空洞的回响。
“地脉能量流被扰乱了。”墨文跪在节度使府庭院中，双手按着地面，脸色惨白如纸，“不是抽取，是**调谐**——拜占庭的共鸣器在改变地脉能量的共振频率！”
地宫内，刚苏醒的陈远已经换上一身黑色劲装，银白右臂用特制的软甲覆盖。凌素雪递给他一柄长剑，剑鞘是寻常样式，但剑身出鞘时泛着星烁石粉末熔炼后的微光。
“来不及细说了。”陈远接过剑，语速飞快，“拜占庭没有直接攻击，是因为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摧毁。他们在用共鸣器‘校准’地脉，就像调音师调试乐器。一旦所有地脉节点的频率被统一调到某个特定值……”
他看向墨文：“墨先生，地脉全图还在吗？”
“在！”墨文冲进石室，捧出那卷《星络全图》。陈远将图铺在地上，银白右臂的指尖亮起微光，在图上游走：“你们看——幽州、晋阳、骊山，这三个点的地脉走向，在宇文恺时代的记录里，原本是三种完全不同的能量特征。但根据我刚才感知到的变动……”
他指尖点向三处，三条原本颜色各异的脉络线，在众人注视下，竟开始缓慢地**趋于一致**，变成同样的暗红色。
“他们在强行统一地脉频率！”索菲亚失声道，“这是要干什么？制造一场覆盖三个区域的地脉共振灾难吗？”
“不。”陈远摇头，眼神凝重，“他们是要创造一个**通道**。一个能让某种东西同时连通三地的、稳定的能量通道。”
凌素雪立刻明白了：“守墓人！拜占庭想让它能同时感知甚至干涉三个地方！”
“不止。”陈远卷起地图，“统一频率后，地脉会变得异常敏感。这时候，只要在某个点制造足够强烈的刺激——比如刘知远用星槎碎片激活路径——这种刺激就会被放大并同时传递到另外两点。拜占庭要的，是一次**三重同步实验**：观察守墓人在幽州、晋阳、骊山三个不同环境下的反应差异，采集最完整的数据。”
他看向水漏：“亥时快到了。刘知远的路径一旦激活，就会成为那个‘刺激源’。我们必须在他之前抵达骊山，抢到守墓人的‘第一指令权’。”
“但怎么去？”徐如海急道，“骊山现在被帝魂能量笼罩，寻常马匹根本靠近不了十里范围。拂林的飞行器又太显眼……”
“走地下。”陈远指向地宫深处，“宇文恺当年修建地宫时，留了一条应急密道，直通关中。出口在骊山北麓的一处废弃烽燧，离地宫核心只有三里。”
凌素雪愕然：“你怎么知道？”
“刚想起来的。”陈远指了指自己的头，“‘巡天’子体的数据库里，有宇文恺留下的全套工程图。这条密道每隔十年需要维护一次，最后一次维护记录是在……”他顿了顿，“天佑元年，朱温篡唐之前。距今三十四年，可能部分坍塌，但总比硬闯强。”
他转身走向密道入口，又停步看向索菲亚：“技术官，我需要拂林舰队的帮助。”
“你说。”
“拜占庭的共鸣器在改变地脉频率，这个过程应该需要持续的能量维持。用你们舰队的秩序场发生器，向渤海海沟区域发射**反相频率脉冲**——不用太强，只要足够扰乱他们的调谐精度，为我们争取时间。”
索菲亚立刻点头：“我立刻联系马克西姆斯将军。但反相脉冲会暴露舰队位置，拜占庭可能会反击。”
“那就让他们反击。”陈远眼中闪过冷光，“只要他们分心应对舰队，对地脉的掌控就会出现缝隙。这就是我们要的机会。”
亥时初刻，渤海东南海沟。
拜占庭主巢外部，十二台形状如巨型海葵的“共鸣器”正缓缓旋转。每台机器都由青铜骨架和生物质膜构成，膜腔内部，暗红色的能量如同血液般循环流动。这些能量通过底部的导管，直接注入海沟岩壁——那里正是地脉主干暴露在海底的天然节点。
主控腔室内，指挥官面前的生物终端显示着三幅实时影像：幽州城的地脉扰动图谱、晋阳祭坛的能量读数、骊山地宫的抑制符文损耗率。三条曲线的波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趋于同步。
【调谐进度：82%】
【预计完成时间：两刻钟】
【检测到晋阳路径激活预兆：能量积聚速率符合模型预测】
指挥官嘴角露出笑意。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刘知远那个蠢货，真以为自己是棋手，其实不过是棋盘上一枚稍微特别的棋子。等路径激活，守墓人被惊醒，第一轮清除就会开始——根据计算，幽州和拂林舰队会成为优先目标。等他们两败俱伤……
【警告：检测到秩序场能量波动】
【来源：拂林舰队主力方位】
【波形特征：反相频率脉冲，针对调谐过程】
指挥官的微笑凝固了。
“他们发现调谐了？”他勐地起身，“不可能！地脉频率变化极其细微，除非有星槎级别的感知系统……”
话音未落，主巢外传来沉闷的爆响。
终端画面切换至外部视角：海水中，数十道淡蓝色的光束从上方射下，精准命中三台正在工作的共鸣器。生物质膜被光束贯穿，内部能量液喷涌而出，在海水中凝结成黑色的絮状物。被击中的共鸣器旋转速度骤减，输出频率开始紊乱。
“启动防御阵列！”指挥官怒吼，“所有诱饵巢穴全功率发射干扰信号！主巢下潜五十丈，进入海沟深处！”
整个腔室剧烈震动。主巢外部的生物质墙壁开始收缩，推动着这庞大的结构向更深、更狭窄的海沟裂隙移动。但移动速度太慢了——拜占庭的技术擅长隐蔽和生化融合，在纯粹的机动性上，远不如拂林的机械战舰。
更糟糕的是，共鸣器的调谐被打断了。
终端上，三条原本趋于同步的曲线，突然开始分岔。幽州方向的曲线波动幅度骤增，晋阳方向则开始不规则震颤，只有骊山方向还算稳定——那里的地脉节点最深，受海面干扰最小。
“该死……”指挥官盯着屏幕，“调谐进度回落到71%。这样下去，路径激活时，能量传递会不均匀，可能无法完全唤醒守墓人。”
他快速思考，突然下令：“启动备用方案。向晋阳方向发送加密指令——让刘知远**提前激活路径**，就在现在！”
“指挥官，提前激活会导致路径不稳定，能量损耗增加40%，刘知远本人可能……”
“执行命令！”指挥官眼神冰冷，“实验数据可以少采集一些，但守墓人必须按时醒来。至于刘知远……工具用完了，就该丢弃。”
亥时一刻，晋阳地下密室。
刘知远手中的青铜令牌突然发烫。令牌表面的北斗七星图案亮起幽光，第七颗星位置的星槎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高频振动。
“怎么回事？”他勐地看向祭坛。
肉瘤剧烈搏动，表面的血管根根暴起，几乎要炸裂。祭坛下方的地脉路径，传来刺耳的尖啸声——那是能量过载的前兆。
玄阴子从黑暗中跌跌撞撞跑出来，机械左眼的镜片疯狂旋转：“主公！拜占庭……拜占庭传来指令，要求立刻激活路径！他们说拂林舰队干扰了调谐，必须提前……”
“混账！”刘知远一脚踹翻祭坛旁的香炉，“他们想害死朕吗？路径能量还没蓄满，现在激活，朕根本无法控制守墓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
肉瘤表面的裂缝勐地张开，那只浑浊的眼球死死盯住刘知远。眼球深处，浮现出拜占庭指挥官的虚影，声音直接传入刘知远脑海：
“刘将军，要么现在激活，要么等着守墓人被拂林和幽州控制。你选。”
刘知远牙关紧咬。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箭在弦上……
他勐地将青铜令牌按在肉瘤顶端，嘶声吼道：“给朕开！”
令牌应声碎裂。星槎碎片化作一道血光，灌入肉瘤内部。祭坛剧烈震动，下方的地脉路径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如同一条烧红的铁索，朝着骊山方向急速蔓延。
密室的墙壁开始龟裂，碎石簌簌落下。玄阴子尖叫着后退，但他的机械左眼突然爆出一串电火花——拜占庭远程切断了控制。
“主公……救我……”玄阴子捂着左眼倒地，七窍流血。他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刘知远看都没看他一眼，死死盯着祭坛。路径已经激活，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着与守墓人连接的那一刻，下达那道准备了许久的指令：
**“杀光幽州与拂林之人，将骊山遗产尽归晋阳。”**
红光沿着地脉疾驰，所过之处，地面隆起、草木枯萎。晋阳城外，三处民宅的地基突然塌陷，露出下方被路径能量烧成琉璃状的地层。
而在红光的最前端，骊山地宫深处，那具浸泡在黑色液体中的躯体——
眼皮，颤动了一下。
同一时刻，骊山北麓废弃烽燧。
陈远一拳轰开堵住密道出口的碎石，尘土飞扬中，三人冲了出来。凌素雪、陈远，还有执意跟来的墨文——这位地脉学家坚持说，只有他能识别地宫内的禁制变化。
烽燧位于半山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骊山北坡。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倒吸冷气：
原本被积雪覆盖的山体，此刻布满了暗红色的脉络——那是地脉能量外显的迹象。脉络如同活物的血管，在有规律地搏动。每一次搏动，山体就传来低沉的轰鸣，更多的雪块从高处滑落。
更可怕的是天空。骊山上空，紫黑色的云层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正对地宫位置。云层中不时闪过暗红色的电光，那不是雷电，而是能量高度凝聚后的放电现象。
“帝魂……不，守墓人的能量场已经外扩到这种程度了。”墨文声音发颤，“抑制符文恐怕只剩最后两三成了。”
陈远勐地抬头看向晋阳方向。虽然隔着数百里，但通过“巡天”子体的感知，他清晰地捕捉到一道狂暴的能量脉冲，正沿着地脉朝骊山冲来。
“刘知远激活路径了！”他吼道，“比预计的早了一刻钟！拜占庭果然耍了他！”
“来得及吗？”凌素雪问。
“不知道。”陈远拔出剑，“但我们没有退路。”
三人朝着地宫入口狂奔。山路崎岖，暗红色的地脉能量从地面裂隙中渗出，形成一片片灼热的气雾。墨文从药箱中取出三枚冰蓝色的药丸：“含在舌下，能抵御地脉怨气的侵蚀。”
刚服下药丸，前方山道突然炸开！
碎石飞溅中，一个扭曲的身影从地下爬出——那东西有着人形，但全身覆盖着青铜与血肉混合的外壳，左臂是正常的，右臂却是一柄锋利的骨质刀刃。它的脸一半是腐烂的人脸，一半是精密的机械结构。
“拜占庭的生化守卫。”陈远将凌素雪护在身后，“他们果然在地宫外围布置了防线。”
话音刚落，两侧山壁又爬出三只、五只……整整十二只生化守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守卫没有立刻攻击，而是同时张开嘴——不是发声，而是释放出某种高频音波。音波扫过，陈远感觉银白右臂内部的能量循环开始紊乱，凌素雪和墨文则痛苦地捂住耳朵。
“是共鸣干扰！”陈远咬牙，“它们在拖时间，等刘知远的路径能量抵达！”
他勐地挥剑，剑身上的星烁石微光大盛，强行斩断音波。但守卫已经扑了上来。
战斗在狭窄的山道上爆发。陈远的银白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拳将一只守卫的机械头颅砸得凹陷。凌素雪的剑法灵动狠辣，专攻关节连接处。墨文则不断抛出符纸，引爆后形成短暂的麻痹烟雾。
但这些守卫悍不畏死，而且数量太多。一只守卫的骨刀划破了陈远的左肩，另一只的利爪差点扯断墨文的手臂。
“不能纠缠！”陈远吼道，“墨先生，还有别的路吗？”
墨文一边躲闪一边观察地形，突然指向左侧悬崖：“那里！看到那条瀑布了吗？冬天结冰了，但冰层后面……是宇文恺标注的一条通风道，直通地宫第二层！”
悬崖距离他们三十步，中间隔着五只守卫。
陈远深吸一口气，银白右臂的光芒突然内敛，然后勐地爆发！
“镜渊领域——局部展开！”
以他为中心，半径三步内的空间突然扭曲。五只扑来的守卫动作骤缓，如同陷入泥沼。这不是超自然，而是“巡天”子体对局部空间参数的微调——代价是能量储备勐跌7%。
“走！”陈远七窍渗出鲜血，但领域维持住了。
三人冲过缓速区，纵身跳下悬崖。
冰瀑被撞碎，他们跌进黑暗的通风道，沿着倾斜的石壁向下滑落。身后，守卫的嘶吼越来越远。
不知滑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光。
陈远第一个冲出通风道，落地翻滚卸力。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骊山地宫第二层，宇文恺当年布置抑制符文的工坊。
工坊中央，一座三丈高的青铜祭坛上，七根玉柱按照北斗方位排列。但此刻，其中四根玉柱已经碎裂，剩余三根也布满裂痕。祭坛上方悬浮着一团暗红色的能量核心，核心内部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轮廓。
那就是守墓人——或者说，是它的**能量投影**。
而更让陈远心沉的是，一道从晋阳方向延伸而来的血红色路径，已经抵达祭坛下方，正如同树根般向上缠绕。路径的末端，一个虚幻的身影正在凝聚——那是刘知远的部分意识，即将与守墓人连接。
“拦住他！”凌素雪举剑冲向祭坛。
但已经晚了。
路径末端，刘知远的虚影勐地睁开眼睛，对着能量核心，发出只有意识能传递的指令：
**“朕乃天命所归！杀尽幽州拂林，骊山遗产尽归……”
他的指令戛然而止。
因为陈远做了另一件事——他没有攻击路径，也没有攻击刘知远的虚影。他冲向祭坛旁一根尚未完全碎裂的玉柱，将银白右臂狠狠插进柱身的裂缝。
“巡天子体最高权限请求！”他嘶声吼道，“覆盖外部指令源，重写守墓人优先清除序列！”
玉柱内部，尘封千年的星槎监管协议被激活。
能量核心剧烈震荡。
刘知远的虚影开始扭曲、消散，他发出不甘的怒吼。但更可怕的是，核心内部那个人形轮廓，缓缓地、缓缓地……
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一只如同深邃的星空，另一只却是纯粹的地脉怨气凝聚的暗红。
它看向陈远，发出非人的声音，那声音如同千万人同时低语：
**“检测到多重指令冲突……执行协议：清除所有……污染源……”**
地宫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