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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西厢的客舍比林沐然那间破败的茅草棚好了何止百倍。青砖铺地,窗明几净,一应器物虽不奢华,却透着文臣家特有的清雅整肃。然而林沐然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左眼深处的胀麻感挥之不去,并非剧痛,却是一种更深层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缓慢剥离。他闭上眼,试图回忆导师实验室里仪器的嗡鸣声,回忆图书馆穹顶投下的光线,却发现那些画面如同浸水的墨迹,边缘模糊,细节正不可逆转地消散。一阵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属于“林沐然”的那个现代灵魂,正在被这具身体,这个时代,还有脑中那个冰冷的系统一点点蚕食。

“记忆缺失速率:每小时0.3%。主要影响区域:情景记忆与程序性记忆。”璇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精准地报出令他心悸的数据,“建议:尽快补充高纯度能量导体,稳定生物电接口,可延缓此过程。”

能量导体……又是这个。自穿越以来,璇玑不止一次提及能量匮乏的警告,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急切,几乎带着一种……催促?

“高纯度铜。”林沐然在心中默念,忽然明白了系统引导他接触范仲淹的真正意图。所谓的“观测与干预”,其底层逻辑或许简单而残酷,系统自身需要生存和能源。

“铜,是本系统在当前技术环境下可识别利用的最高效初级能量导体。大规模获取,是维持基本功能、延缓宿主认知结构解体的必要条件。”璇玑的回应证实了他的猜测,冰冷的口吻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物理定律。“根据扫描分析,大宋境内有十七处潜在富铜矿脉,其中三处品位与埋藏条件适宜当前技术开采。最优化目标:京西路陈州商水县矿脉。”

一幅精细的矿脉剖面图瞬间投射在他的左眼视网膜上,蓝色的线条勾勒出地底岩层的构造,清晰标注出富集矿带的位置、深度、甚至大致品位。其精确程度,绝非这个时代任何堪舆师或匠人所能企及。

“你要我……献矿策?”林沐然感到喉咙发干。这是直接插手国家经济命脉。

“此为当前最优解。方案生成中……将结合《天工图谱·坑冶篇》残存记载及宋代现有‘火爆法’、‘灰吹法’技术进行伪装性整合。核心矿脉定位与深采流程由本系统提供。预期结果:提升范仲淹新政短期实效,获取其信任;同步为本系统建立初步能源补给渠道。文明熵值预测微幅下降。”

“若被识破?”

“概率低于百分之七。基于对范仲淹心理模型分析:其面临新政压力,亟需快速可见的政绩证明‘富国’成效,对非常之策包容度提升。风险提示:此举必将引起吕夷简阵营警觉。”

没有退路了。林沐然攥紧了薄被下的雷击木,那焦枯的木段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与他左眼的悸动隐隐呼应。记忆流失的恐慌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畏惧。

机会来得比预想更快。

次日下午,范纯仁便来相请,言及父亲在书房,欲与近日京中颇有谈议的几位年轻学子见见面,聊一聊时政,听一听“广开言路”之下的民间声音。

范仲淹的书房与他的人一样,简朴而肃穆。满架书卷,一张大案。年过半百的范公端坐案后,虽面带倦色,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眼前几名略显拘谨的年轻士子。范纯仁静立一旁。

谈话大抵围绕着新政的“明黜陟”、“抑侥幸”等条目展开,学子们多是引经据典,表达拥戴,间或提出一些过于理想化的施行建议。范仲淹耐心听着,偶尔颔首,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化开。国库空虚,边患频仍,这些宏大的改革纲领需要钱粮支撑,而钱粮,恰恰是新政面临的最现实、最冰冷的瓶颈。

林沐然静默地听着,手心微微出汗。璇玑不断在他视野中提供着数据分析:范仲淹的微表情变化、心率细微提升的关键词(“财用”、“边饷”)、乃至书房内空气中因焦虑而略微升高的皮质醇浓度——这一切都汇成一个冰冷的结论:时机已到。

当谈话间隙,范仲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时,林沐然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学生林沐然,冒昧范公。方才听诸位高贤议论新政,皆乃固本培元之长策,学生钦佩万分。然学生窃以为,‘富国’方为‘强兵’之本,亦是一切新政之基。学生或有一策,或可略解朝廷燃眉之急。”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看似清瘦、衣着略显怪异的年轻人身上。范纯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范仲淹打量着他,语气平和却带着审视:“哦?林生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学生祖上曾偶得前朝残卷,中有《坑冶图说》数篇,虽残缺不全,却记载了些许探矿、采铜的异法。”林沐然按照璇玑生成的脚本,字句清晰地说道,“学生亦曾游历四方,留心实学。据此残卷所载,结合本朝匠人之智,于京西路陈州商水县境内,似有一处潜藏富矿,埋藏不深,易于开采。若能用‘火爆法’改进掘进,以‘胆水浸铜’法辅以新式水排鼓风,提炼精铜,其效可数倍于旧法。”

他话语流畅,引用的“火爆法”、“胆水浸铜”皆是宋代已有技术,但经由璇玑优化组合,并给出了极其精确的位置——“商水县西南二十里,黑龙涧畔,地表有赭色岩脉裸露,向阳坡有零星孔雀石可见”。他甚至具体描述了矿脉的走向、深度,以及如何利用当地水文条件架设水排,节省人力。

范仲淹起初只是听着,渐渐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他的目光越来越锐利。眼前这年轻人所言,细节过于详实,方位过于确切,不像空谈,反倒像一份……工部的勘验简报?

“林生,”范仲淹打断他,声音低沉,“你所言商水矿脉,如此确切,仿佛亲见。那前朝残卷,现在何处?”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沐然面露恰到好处的憾色,抬手轻轻按了按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这个动作半真半假,很好地掩饰了情绪):“回范公,学生赴京途中不幸遭劫,行囊尽失,那残卷……亦未能幸免。方才所述,皆是学生往日强记于心之物。加之……”他顿了顿,露出些许不确定的迷茫,“加之近日受惊后,脑中于这些格物之学的记忆反倒异常清晰起来,诸多细节纷至沓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巧妙地将信息的来源归结于“记忆”,并将记忆的异常与“受惊”(暗指昨日遇袭)联系起来,留下一个真假难辨的解释空间。

范仲淹凝视着他,目光如炬,似乎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脑中所想。书房内落针可闻。璇玑在林沐然视野边缘标注出范仲淹瞳孔微缩、呼吸暂缓的生理指标——这是高度专注和怀疑的信号。

良久,范仲淹缓缓靠回椅背,手指依然轻叩桌面,节奏却慢了下来。国库空虚的阴影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西夏环伺,河北流民,每一项都需要钱。若此子所言有百分之一为真……哪怕只是寻常矿脉,以他所言之法开采,亦不无小补。风险固然有,但收益的可能……

“你所言诸法,尤其是水排鼓风与胆水浸铜结合之妙,确有些意思。”范仲淹终于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决断,“矿脉之事,真伪尚需勘验。然富民强兵,实乃当务之急。纯仁。”

“儿在。”范纯仁立刻应声。

“你亲自去一趟,寻几名老成可靠的坑冶户,持我手令,秘密前往商水黑龙涧勘查。记住,务必隐秘,勿要声张。”范仲淹下令果断,随即又看向林沐然,目光深沉,“林生,你便暂居府中,将你所知探矿、冶炼之法,细细写出。若此事果真,你于国朝,便立下一功。”

成了。

林沐然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应道:“学生遵命。”

退出书房时,能感觉到范仲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背上,审视而沉重。范纯仁送他出来,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

回到客舍,林沐然关上房门,背靠门板,才觉出后襟已被冷汗浸湿。左眼的胀痛似乎减轻了些许,璇玑的提示音响起:“能源补充计划第一阶段启动。预期能源获取效率提升百分之十五。宿主认知结构稳定性预计可提升百分之三点二。”

然而,一种更深的不安感取代了短暂的松懈。林沐然走到窗边,目光掠过范府高耸的院墙,望向汴京繁华而陌生的天空。他抛出的是一粒种子,却不知会生长出怎样的怪物。吕夷简的警觉、西夏刺客的觊觎、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历史“排异反应”……这一切,都因为这铜矿之策,被加速搅动起来。

他仿佛已经听到暗流汹涌的声音,正向着范府这座看似安全的孤岛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