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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的梅林,是紫禁城里一方难得的幽僻所在。时值深冬,并非花期最盛之时,然几株耐寒的早梅已悄然绽蕊,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清冷的芬芳混着冰雪的气息,在凛冽的空气里丝丝缕缕地缠绕。阳光透过交错枯瘦的枝桠,在皑皑积雪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明明灭灭,如同摇曳的鬼火。

连日来的波诡云谲、血雨腥风,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这片静谧的梅林之外。至少表面如此。

萧珩缓步走在覆雪的小径上,玄色大氅的毛领簇拥着他冷峻的侧脸。他今日未戴冠,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较之平日的威严,略添了几分难得的疏朗。只是那眉眼间的沉凝,如同化不开的寒冰,并未因这暗香疏影而消减分毫。他的目光掠过枝头伶仃的梅朵,却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沈娇娇落在他身后半步,一身绯色骑装,外罩着白狐裘滚边的斗篷,红白相映,在这素净的天地间格外醒目。她似乎全然沉浸在折梅的乐趣中,一会儿踮脚去够高处的枝桠,一会儿又俯身去嗅低处的花苞,步履轻盈,笑语嫣然,仿佛真是个不谙世事、只知玩闹的娇妃。

唯有偶尔抬眼望向萧珩背影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而锐利的流光,泄露了这完美伪装下的暗潮汹涌。枯井鸾佩的铃音,《凤求凰》的调子,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他在等。她也在等。等一个最终的摊牌,或是一个彻底的毁灭。

几名侍卫远远跟着,保持着一段恭敬却足以应对突发状况的距离。

“陛下您看,”沈娇娇忽然雀跃地指向一株老梅虬曲的枝干,那里并无梅花,只有积雪,“那儿的雪像不像一只展翅的白蝶?臣妾替您捉来!”

她说着,也不等萧珩回应,便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株老梅跑去,笑声清脆,惊起枝头几点雪沫。

萧珩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随着她那抹鲜活的绯色身影移动,深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他看着她像只真正的蝴蝶般扑向那棵老树,伸出手,作势要去捧那团“雪蝶”。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枝头积雪的刹那——

“咻——!”

一道极其轻微、却尖锐到足以撕裂空气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梅林深处、一处假山石的阴影中迸发!

不是冲着她!

是直奔她身后不远处、正凝望着她的萧珩的咽喉!

淬炼过的银白箭镞,在稀疏的日光下反射出一点死亡的寒芒,速度快到极致,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所有闪避的可能!

“护驾!!!”远处侍卫的惊吼迟了半步!

电光火石之间!

那原本正专心“扑蝶”的沈娇娇,仿佛被脚下积雪滑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惊慌的娇呼:“哎呀!”

整个身体如同失控般,猛地向后一个趔趄,不偏不倚,正好重重撞在萧珩的身上!

这一撞力道不小,又极其突兀!

萧珩的全部心神正被那突如其来的冷箭所慑,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她撞得下盘不稳,两人一起朝着旁边厚厚的积雪堆倒去!

“噗通!”

沉重的闷响。

积雪被砸得四散飞溅。

而那支夺命的弩箭,带着死神亲吻般的寒意,擦着沈娇娇飞扬的发丝和萧珩方才所站位置的虚空,疾射而过!

“咄——!”

一声沉闷却力透千钧的巨响!

弩箭狠狠钉入了沈娇娇方才欲要“扑蝶”的那株老梅树的树干!箭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侍卫们这才狂吼着扑至,刀剑出鞘,迅速将倒地的帝妃二人围在中间,警惕地望向箭矢来处,而那假山石后早已人影杳然,只剩枯枝晃动。

“陛下!娘娘!”侍卫长脸色惨白,声音都变了调。

萧珩倒在雪地里,沈娇娇大半个人都摔在他身上,斗篷散开,绯色衣裙铺在白雪上,如同盛开的血色蔷薇。她似乎摔懵了,鸦羽般的长睫上沾着雪粒,微微颤动,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一只手还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萧珩的手下意识地揽住了她的腰,防止她滚落。他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并非全因惊险,更因这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亲密,以及那一撞之下……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迅速扫过她全身,确认无碍。

沈娇娇像是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想从他身上爬起来,脸颊绯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臣妾该死!臣妾不是故意的……脚下滑了……”

萧珩扶着她站起身,并未立刻松开手。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了那株老梅树上。

那支弩箭几乎完全没入了树干,只留下箭尾在外。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箭矢周围的树皮崩裂开来,露出里面颜色稍浅的木质。裂开的树皮和震落的积雪簌簌掉下。

就在那崩裂的树皮之下,斑驳的老树干上,似乎露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刻痕。

那并非树木自然的纹理,也非虫蛀的痕迹,而是……人为的刻字?

萧珩的眸光骤然一凝。他推开身旁的侍卫,一步步走向那株老梅。

沈娇娇也似好奇地跟了过去,脸上还带着残留的惊惧。

走得近了,那刻痕越发清晰。

那是四个字。刻得歪歪扭扭,深浅不一,透着一股稚拙的童真,像是哪个顽皮孩童的涂鸦。然而,那笔触却又异常执着,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力气,深深地凿进了树木的肌理,历经岁月风霜,竟未曾完全磨灭。

四个字紧紧挨在一起,甚至笔画有些交叠,显得亲密无间:

“阿珩阿璃”。

阿珩。阿璃。

没有姓氏,没有尊称,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名字。如同两个最普通的玩伴,偷偷在此留下的秘密印记。

萧珩的身形猛地僵住!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所有的冷静、自持、怀疑,在这一刻,被这四个稚拙的刻字轰得粉碎!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缓缓地、极其轻柔地拂去刻痕周围残留的碎树皮和雪沫。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却无比熟悉的刻痕,仿佛触电般微微一缩。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眼底那片万年不化的冰封之地,仿佛被地底奔突的熔岩狠狠冲击,瞬间布满了可怕的裂纹!震惊、恍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剧烈痛楚和……狂喜?

沈娇娇站在他身侧,静静地看着那四个字,看着萧珩剧烈反应的侧影。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有袖中微微攥紧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这片梅林……这棵树……她“下意识”地选择这里“扑蝶”,并非全然偶然。某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在苏醒的过程中,指引了她。

一片死寂。

只有风穿过梅枝的呜咽,和远处侍卫们紧张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萧珩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沈娇娇的脸上。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这棵树…”

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一字一句,砸落在冰冷的空气里:

“…朕烧过三次。”

烧过三次。

却每一次,都在第二年春风吹过时,倔强地抽出新枝。

如同某些被强行掩埋、却从未真正死去的过往。

梅香依旧清冷。

雪地映着斑驳光影。

那四个稚拙的刻字,如同沉默的审判者,凝视着时隔多年再度立于树前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