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
纸衣摩擦的声音汇聚成潮水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几十个纸人迈着僵硬的步伐，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它们挥舞着纸片般的手臂，带起道道阴风，将吴生所有的退路封死。
“没用的！”男人得意地狞笑着，手中的毛笔蘸满混合了自身鲜血的墨汁，在备用的白纸上飞快地涂画着，每画几笔，就有一个新的纸人从纸上脱离，加入围攻的行列，“这些纸人沾了我的血，与我心意相通！你砍碎一个，我能立刻再画出十个！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笔快！”
吴生挥剑格挡，桃木剑的青光每一次闪烁，都能将一个扑上来的纸人斩退或劈开。但这些纸人本质是邪术驱动的死物，不惧疼痛，而且被劈开后往往能迅速复原，甚至分裂成更多小型的、动作更迅捷的纸蝠、纸蛇，从刁钻的角度发动袭击。
他的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桃木剑至阳至刚，是阴邪之物的克星，但面对这种近乎无穷无尽的消耗战，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在飞速流逝。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他的目光急速扫视，最终定格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炭盆上。里面堆满了烧剩的纸灰，一些灰烬还保持着未燃尽的纸张形状。
“万物有灵，然邪术所化妖物，其根源往往不在物，而在施术者的执念与维系它们的能量纽带……”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他猛地向后撤步，暂时脱离纸人最密集的区域，左手迅速探入怀中，再伸出时，指间已夹着一张色泽暗黄的符纸。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指尖咬破，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他飞快地在符纸上画下一个复杂的符文。
“纸为阴，火为阳！以我精血，引动纯阳，破尔邪障！”
“敕！”
符纸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条矫健的金红色火蛇，并非扑向纸人，而是径直射向墙角那个炭盆！
“轰——！”
炭盆里那些本已冷却的纸灰，接触到符火的一刹那，竟如同被泼上了汽油，猛地爆燃起来！升腾的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带着一丝纯阳正气的金白之色！
火势沿着某种无形的轨迹，瞬间蔓延开来，仿佛点燃了一条预设好的引线，将整个地面上那个用血绘成的符阵彻底引燃！
金白色的火焰跳跃着，沿着符阵的线条急速流动。
那些原本凶悍无比的纸人，一被这金白色的火焰沾染，立刻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纸躯剧烈扭曲、蜷缩，青黑色的阴气如同被蒸发般嗤嗤作响，迅速消散。它们再也无法保持人形，在火焰中化作一个个翻滚的火球，最终变为真正的灰烬。
“不！我的纸兵！”男人脸色剧变，惊怒交加。他试图挽救，慌忙将手中砚台里的墨汁泼向火焰。那墨汁落地后竟冒出浓稠的黑烟，带着强烈的污秽之气，暂时阻隔了一小片区域的火焰。
“你以为这样就能破我的法？”男人状若疯癫，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张，也是裁剪最为精细、上面用金粉勾勒着繁复花纹的纸人。这个纸人的面容虽然依旧模糊，但能看出是一个老妇的轮廓。“这是最后一个‘钉子户’的替身！只要她死了，我就能拿到全部的钱！谁也不能阻止我！”
他举起笔，就要往那纸人脸上点下最后一只眼睛！
就在笔尖即将触及纸面的刹那——
吴生动了！
他不再与残余的纸人纠缠，身形如猎豹般猛地前冲，目标并非男人本身，而是他刚刚因慌乱而放在脚边的那个黑木盒！桃木剑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直刺木盒！
男人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去抢木盒！
“咔嚓！”
桃木剑的剑尖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木盒之上。看似坚固的木盒应声碎裂！
里面那三缕用红绳捆好的灰白头发，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几乎是同时，客厅里盘旋未散的阴风仿佛找到了归宿，猛地卷向那三缕头发！头发被阴风裹挟着，竟像有了生命的细蛇，不是飘向别处，而是猛地缠上了近在咫尺的男人自己的手腕！
“呃啊——！”
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想要甩脱，但那三缕头发一接触他的皮肤，就如同烧红的铁丝般死死勒紧，并且诡异地往他皮肉里钻去！
“怎么会……不可能！”男人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嵌入他的血肉，留下深可见骨的勒痕，并且痕迹正在迅速变得青黑，“是你们……是你们这三个老东西……”
他感觉自己的精气神正在被手腕上那三道青黑印记疯狂吞噬，浑身的力量迅速流失。
吴生持剑而立，剑尖稳稳地抵住男人的咽喉，阻止了他任何可能的异动。他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冰冷的平静。
“替身煞，以施术者精血魂魄为引，驱役纸妖，窃取生魂。此法最忌施术者心术不正，怨念深重。”吴生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意味，“你用怨恨滋养它们，它们便以怨恨为食。当你力量衰退或心神失守时，那些被你所害、囚禁于纸人中的残魂怨念，自然会顺着你与它们之间最直接的联系——你的精血，反噬其身。”
纸人在纯阳之火中纷纷化为灰烬，发出最后的、细微的噼啪声。浓郁的阴气如同退潮般消散，窗外，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挣扎着穿透污浊的玻璃，落在满是纸灰和焦痕的地板上，映出无数在光柱中飞舞的尘埃。
男人瘫坐在地，面如死灰。手腕上的三缕头发已完全没入皮肉，只留下三道如同丑陋纹身般的青黑色印记，并且这印记正如同活物般，沿着他的手臂缓缓向上蔓延。他眼神里的疯狂与贪婪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滋生，蚕食着他的一切。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
吴生默默收剑还鞘。他没有再看那个男人一眼，结局已然注定。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开始聚集的人群和闪烁的警灯。
当他转身下楼时，经过楼下的花坛，看见几个老人正坐在那里悠闲地晒太阳，聊着家长里短，谁家的孙子考上了好大学，哪里的菜市场物美价廉。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们布满皱纹却安详的脸上。
吴生下意识地摸了摸指尖那枚已经恢复冰凉、安静下来的铜铃。
他知道，只要这人间还有不甘、贪婪与怨憎，只要还有人不择手段地想要走捷径，类似的养妖邪术就永远不会真正绝迹。
但没关系。
总得有人，在黑暗试图吞噬这平凡的烟火气时，握紧手中的桃木剑，守住这一线光明。
他深吸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汇入了楼下熙攘的人流之中，身影转眼消失不见。只有那三道深入骨髓的青黑印记，如同命运的诅咒，在一个贪婪的灵魂里，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