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下早朝,就被太后宫里的人请到了寿康宫。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不知皇额娘让儿子过来,有何事?”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太后让他过来是为了甄嬛的事。
“皇帝,你可知昨日是什么日子?”
“回皇额娘,昨日是十五。”皇上低着头说道。
“哦,原来皇帝知道昨日是十五!”太后端坐在铺着貂绒垫的罗汉床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脸色非常难看,“既然知道,那你给哀家解释一下,为何昨日应该是你与皇后食晚膳,共话家常的日子,你为何去了交芦馆啊?”
“是皇后……来找皇额娘了吗?”皇上皱了皱眉头问道。
太后捻佛珠的手猛地一顿,抬眼时眼底只剩下凌厉,“你以为皇后是甄嬛那种忸怩小女儿作态?皇后若是肯来哀家这儿诉苦,哀家这个太后还能替她撑撑腰。可她偏不,依旧守着那点中宫体面,在景仁宫安安静静待着,连半句怨言都不肯露!倒是哀家,听着宫里人嚼舌根,替她憋了一肚子气!皇帝,你当哀家老糊涂了?甄嬛是什么身份?是你亲手贬的废妃!如今你不声不响地宠幸她,还敢在十五夜里撇下正妻去见她,你是要告诉天下人,这大清的中宫皇后,连个废妃都不如?”
皇上的脸色沉了沉,却仍维持着几分对太后的恭顺,“皇额娘这话言重了。儿臣从未想过轻慢中宫,昨日去交芦馆,不过是听闻甄嬛咳疾加重,太医说恐有性命之忧,儿臣身为君主,探视病患本是分内之事,并非刻意冷落皇后。”
“探病?探到床上去了?她若是有性命之忧,为何还能承宠!”太后猛地拍了下罗汉床的扶手,“你说看望甄嬛是分内之事,那与皇后共守十五之约,算不算你的分内之事?安定后宫,顾全中宫体面,算不算你的分内之事?”
她目光如刺般落在皇上身上,语气里满是嘲讽,“你既知甄嬛是废妃,便该守着分寸,而非让她占了皇后的位次!如今宫里人都看着呢!看着你如何待正妻,看着乌拉那拉氏如何被轻慢。你若是还认哀家这个额娘,还记着大清的规矩,就即刻将甄嬛迁回交芦馆,往后非诏不得见!再去景仁宫给皇后赔个不是,别让外人笑我大清皇室无礼!”
皇上脸色霎时涨红,既有被戳破心思的难堪,又有对太后强硬态度的不耐,却不敢当众驳了太后的脸面,只能躬身垂首,语气带着几分勉强的顺从,“皇额娘息怒,儿臣稍后便去景仁宫,向皇后赔罪。可甄嬛……她身子弱,那交芦馆实在是不适合居住。静思苑也偏僻,让她搬过去,也合情合理。”
听了皇上的话,太后眼底的厉色几乎要将皇上裹住,“合情合理?哀家倒要问问你,什么是情?什么是理?论情,中宫皇后伴你二十余年,替你操持后宫,抚育子嗣,你冷落她去顾一个废妃,这是情?论理,甄嬛废妃之身未复,本就该拘在偏僻宫苑守规矩,你偏要给她远超身份的体面,这是理?你心疼她身子弱,怎么不心疼皇后日日在景仁宫独守空房?怎么不心疼乌拉那拉氏因你这糊涂账被朝臣议论?今日你若敢改半个字,哀家就即刻让人去请先帝的牌位!哀家倒要问问,先帝留下的大清规矩,在你这儿还算不算数!”
皇上刚要反驳,门口突然来报皇后来了。要出口的话猛地噎在喉间,脸上的窘迫与不耐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他原以为宜修是闻讯来寻公道,却没料到她会来得这样巧,偏赶在他与太后僵持的当口。
太后倒是沉住气,抬手理了理腕间佛珠,语气缓了几分,“让她进来。”
帘子被轻轻掀开,宜修一身月白色常服,鬓边只簪了支素银钗,脚步轻缓地走进来,规规矩矩俯身行礼,“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给皇上请安。”她垂着眼帘,声音平和,听不出半分异样,仿佛只是恰巧来寿康宫问安,而非撞见方才的争执。
太后看着她这副端庄自持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赞许,“起来吧。你来得正好,哀家正和皇帝说,让他去景仁宫给你赔罪呢。”
宜修起身时,恰好对上皇上复杂的目光。有尴尬,有试探,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戒备。她却像没看见似的,转向太后,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皇额娘说笑了。皇上是九五之尊,日理万机,偶有疏忽也是常事,臣妾从未放在心上,何须赔罪?”
她目光落在皇上身上时,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体谅,“倒是臣妾听说,昨日交芦馆的甄氏身子不适,皇上是忧心才耽搁了。臣妾今日来,原是想着请皇额娘示下,要不要挑些好的送过去,也全了皇上的体恤之心。还有,交芦馆确实年久失修,如今天冷了,不适合居住,臣妾觉得静思苑也不错,让她搬过去也好。”
太后捻佛珠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宜修时,眼底的赞许又深了几分。既顺着皇上的话给了台阶,又暗合了自己要立规矩的心思,这份通透与体面,果然没枉费她多年的扶持。
“还是你想得周全。”太后笑着点头,语气里满是欣慰,“既如此,补品的事就交你安排,迁宫的事也依你的意思办。你是中宫,后宫诸事本就该由你定夺,不必事事来问哀家。”
这话既是放权,也是给皇上递话。皇上望着宜修从容不迫的侧脸,心里那点因被太后逼迫而起的烦躁,竟莫名散了大半。他原以为宜修会借太后之势逼他低头,没料到她反而处处圆场,连迁宫都做得这般体恤,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皇后有心了。”皇上顺着话头应下,语气比方才缓和不少,“既如此,迁宫的旨意便由皇后拟了吧,也省得旁人说朕偏私。”
宜修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恭顺,“臣妾遵旨。皇上政务繁忙,此事臣妾料理便是,不劳皇上费心。”她说着,目光轻轻扫过皇上,正对上皇上向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释然,有几分歉意,还掺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宜修只是淡淡一笑,她要的从不是争一时高低,是让皇上放下戒备,更让太后看清,这后宫的分寸,从来都在她手里。
太后见两人不再僵持,脸上的神色彻底柔和下来,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坐吧,陪哀家说说话。这几日天冷,景仁宫的地龙可烧得暖和?福惠近来身子如何?”
宜修依言坐下,顺着太后的话聊起福惠的日常,语气温软,句句都合着太后的心意。皇上坐在一旁,听着两人闲话家常,竟生出几分难得的平静。只是偶尔瞥见宜修垂眸时,眼底那抹藏不住的沉静,又莫名觉得,这位看似温婉的皇后,比他想象中更难捉摸。可也就是这样的稳,才是中宫的气度,这后宫,似乎除了宜修谁都担不起这皇后的职责。
“前几日太医来瞧,说这孩子长牙晚,许是夜里贪凉受了些寒。这几日夜里总睡不安稳,醒了就攥着臣妾的衣袖哼哼,非要含着温软的米糕才能再睡去。贵妃身子也不好,孩子不舒服,臣妾也没敢告诉她,怕她担心养不好身体。”
太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眼底漫开几分怜惜,望着宜修叹道,“你就是太懂事,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扛。贵妃本就病着,告诉她,她怕是要连夜跑来看孩子,倒真误了休养。你这份周全,让哀家都感动不已。可偏偏有人拎不清轻重,放着中宫嫡母的体面不顾,一门心思争风吃醋,倒显得你这做皇后的,反倒成了恶人!”太后话锋陡然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皇上,语气里的讥讽藏都藏不住,“哀家活了这大半辈子,见过争宠的,没见过这般不知自重的废妃,也没见过把后宫规矩抛在脑后的君主。若不是你处处纵容,她能有这般胆子,敢在十五夜占了中宫的位置?”
皇上脸色微僵,也知道自己没理,只是低头捻着佛珠不再说话。
“臣妾多谢皇额娘疼惜,其实臣妾所求不多,后宫安稳,皇子康健,让皇上少烦心就已足矣。”宜修温顺地说道,“贵妃把孩子交给臣妾抚养,让他们母子分离,臣妾本就于心不忍。若再不好好看护,哪里对得起贵妃的信任。”
太后闻言,语气里添了几分感慨,“你这份心,哀家都看在眼里。世兰性子急,却唯独信你,把福惠托付给你时,哀家就知她没看错人。”她抬眼看向皇上,话里藏着提点,“皇帝也该记着,皇后替你照拂子嗣,安稳后宫,这份功劳,不是寻常妃嫔能比的。”
皇上喉间动了动,望着宜修温顺的侧脸,想着既要安抚贵妃,又要照料孩子,竟没让人递半句消息到御前。这般周全,倒真让他生出几分愧疚,“是朕从前忽略了皇后的辛苦。往后景仁宫的用度,朕让人多添些,照料福惠的嬷嬷也再加两位,免得皇后日夜操劳。
宜修忙起身屈膝谢恩,语气依旧恭顺温软,“皇上体恤,臣妾代福惠谢过皇上。只是景仁宫的用度本就充足,嬷嬷们也都尽心,倒是不必再添。若皇上实在挂心,不如得空时来瞧瞧福惠。”
“好,得空了朕就去看他。”
“臣妾替福惠谢皇上。”宜修垂着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眼底的笑意漫到唇角,躬身谢恩时连语调都软了几分。
皇上望着宜修温顺又真切的模样,先前因太后施压而起的烦躁彻底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