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库的清冽，几乎冻结了空气。
李梦欢的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那朵被封在玄冰玉匣中的炽红灵花，霸道灼烈的气息弥漫开来，与他心碎的哀鸣交织。
“三百八十……还是中品灵石？！”
李梦欢死死攥着自己干瘪的百宝囊，一张娃娃脸硬是皱成了苦瓜干。
“刘执事！刘大爷！您行行好！”他几乎要跳脚，“秦毒仙是遣道爷我来取货，可没说让道爷我当场卖身抵债啊！”
他抖搂着灰扑扑的道袍，指着那破旧的囊袋，“您瞧瞧！把我拆零碎了论斤卖，值这个数？赊账……赊账如何？道爷我在雾海也算有头有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刘执事脸上那丝职业化的温和笑意，如同刻在寒玉之上，纹丝不动。他稳稳捧着寒气四溢的玉匣，仿佛托着无上珍宝。
“李道友说笑了。敝阁小本经营，概不赊欠。秦姑娘当日预订此花，言明取货付讫，并无挂账之说。”
他指尖轻轻拂过玉匣，一丝灼热灵气逸出，瞬间又被寒气吞没，“您看这花，火灵澎湃，生机内蕴，品相上佳。三百八十中品灵石，已是良心价。”
他目光似无意掠过旁边沉默如山的云铮和气息沉凝的沈璃，话锋微转，“若道友手头一时不便……或可请楼三当家作保？千帆盟的金字招牌，敝阁是信得过的。”
“楼三……”
让楼当风那笑面狐狸知晓秦红药说的是取货付讫，怎么肯付钱？就连今天给沈璃买东西讨的灵石都要不来！只怕回头就得把他扔进沉鲸滩，泡成一条硬邦邦的咸鱼干！
正当李梦欢抓耳挠腮，恨不能当场表演个符阵的一百个用法抵债之际，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冰珠落玉盘：
“记在秦姑娘账上。”
“嗯？”李梦欢与刘执事同时侧目。
沈璃裹着流光隐隐的兜率毯，目光从那灼人的赤红花苞上移开：“秦姑娘所需之物，自有她来结清。若她赖账……”
她微微一顿，眼风扫过刘、李二人，“自有千帆盟担着。”
钱债自有正主与靠山，莫要为难跑腿之人。
刘执事眼中精芒一闪，那刻板的笑容竟似真切了几分：“这位姑娘所言极是。秦姑娘的信誉，自然也是极好的。”
他转向李梦欢，变戏法般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符文流转的玉牌，“李道友，烦请签收此物。货款，敝阁自会与秦姑娘结算。”
这正是商号间通行的留影玉牌，灵力印记，比白纸黑字更可靠。
李梦欢如蒙大赦，忙不迭接过玉牌，指尖注入一丝微弱灵力，留下印记。
等到捧着那刺骨寒凉又烫手无比的玉匣，他只觉重逾千钧，嘴里兀自小声嘀咕：“秦毒仙啊秦毒仙……您老千万得认账……不然道爷我下半辈子，怕是要在这宝阁甲板上扫到地老天荒喽……”
刘执事收起玉牌，笑容可掬地将三人送至楼梯口：“三位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姿态无可挑剔，却也疏离得紧。
……
直到踏出那艘沉重的铁沉木楼船，重新踩上摇晃的船栈，海市喧嚣的暖风扑面而来，李梦欢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他低头瞅着怀里的玉匣，心有余悸：“乖乖……这天材地宝阁，真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三百八十中品灵石！能买多少上品符纸朱砂了？秦毒仙也真敢张口！”
他小心翼翼将玉匣塞进百宝囊最深处。
“此阁……有何来历？”云铮清冷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方才阁中她虽沉默，却已将一切细节尽收眼底——那陈设的考究，护卫的森严，禁制的玄奥，尤其是刘执事那滴水不漏的做派……绝非寻常商号。更令她心念微动的是，最后那捧着神秘黑木托盘、匆匆而过的伙计。
“来历？”李梦欢一听，市井百晓生的劲儿又涌了上来，“嘿！说起这天材地宝阁，那可是雾海里真正的庞然大物！别看铺面只占海市一角，它背后站着的，是那横跨四洲、连顶级宗门世家都要卖几分薄面的巨擘——万界通宝商会！”
“相传几万年前，几位手段通天的大能散修联手创立此会，初衷只为互通有无，给散修们一个公平交易的地界。谁曾想，盘子越做越大！触角伸遍了南赡、西牛、北俱、东胜四大部洲！”
他掰着手指数，“南赡的灵药奇矿，西牛贺洲的毒蛊异虫，北俱芦洲的寒铁玄冰，东胜神洲的珍禽异兽、奇巧法宝……只要出得起价，就没有万界通宝弄不来的东西！他们的分号，便唤作天材地宝阁，玄底金字的‘宝’字旗，便是招牌！”
“如此势大？”沈璃微微挑眉。这商会根基，听着确有些骇人。
“何止是势大！”李梦欢唾沫横飞，“人家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和规矩！在宝阁的地盘，管你是元婴老祖还是金丹大能，名门正派抑或魔道巨擘，都得按商会的规矩来！强买强卖？恃强凌弱？”
他嘿嘿一笑，朝那铁沉木楼船努努嘴，“瞧见船身那些加固符文没？那只是明面！传闻每个宝阁分号，都暗藏能轰杀元婴的镇阁大阵！更别提商会供奉的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护法客卿！所以啊，外头打生打死，进了宝阁，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安全得紧！当然，这价钱嘛……”
他肉痛地摸了摸百宝囊，“也安全得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人家只做生意，地盘争斗、宗门倾轧，一概不掺和。只要付得起灵石，玄水宫的老虔婆来了，照样笑脸相迎！故而能在雾海这混乱地界稳稳扎根，连地火帮那群地老鼠，也不敢在宝阁门前撒野。”
沈璃了然。
难怪刘执事面对云铮那隐而未发的锋锐之气，依旧能不卑不亢。这万界通宝商会，果真是一条盘踞商海、深不可测的巨鳄。
“那三楼……”沈璃似无意提起。
“三楼？”李梦欢一愣，随即恍然，“哦！你说那伙计端的黑木托盘？那地方，唤作秘藏阁！岂是寻常人能踏足的？”
他声音压得几不可闻，带着敬畏，“一楼售中低档货色，二楼如这炽红灵花，是需特殊保存的高阶精品。至于三楼……要么是价值连城、见不得光的黑货，要么便是某些大能寄售、连宝阁自身都瞧不出根脚的奇物！据说交易都不用寻常灵石，须得以物易物，或用更珍贵的灵髓、妖丹结算！没点身家背景和特殊引荐，连楼梯都摸不着边儿！”
想到那黑木托盘缝隙泄露出的、精纯古老到诡异的水行气息，沈璃心中疑云更浓。
那究竟是何物？为何会出现在雾海？与玄水宫、或绝渊……可有牵连？
三人边走边谈，眼看就要走出这片规整的商船区域，重新汇入海市主流的喧闹船栈——
嗡！
沈璃腰间那盛着枯花的储物袋，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清晰悸动。
这一次，远比在天材地宝阁感应炽红灵花时更为剧烈，仿佛袋中那截死寂的枯枝逢见天地初诞的雨露，竟然奇迹般回生。
几乎同时，沈璃髓珠深处，那轮平稳运转的五行光轮骤然停滞，代表水的青白印记猛地爆发出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其间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战栗？
这双重异变突如其来，沈璃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脸色微沉。
“怎的了？”李梦欢警觉四顾，如临大敌，“有尾巴？”
云铮目光如电扫来，枯瘦的手已无声按在古剑剑柄之上。
沈璃未答。
她转向侧前方，一处由礁石与破船板胡乱搭成的简陋摊位角落。
一个头戴斗笠、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慢吞吞地收拾着摊上零碎。老者衣着灰败，气息微弱，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他枯瘦如鹰爪的手，弯腰拾起一块巴掌大小、黑黢黢毫不起眼的龟甲碎片时——
那股令沈璃髓珠内重水印记疯狂共鸣、精纯古老又带着无尽水腥气的源头波动，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轰然荡漾开。
那龟甲碎片边缘残破，布满裂痕，色泽暗沉如被亿万年海水冲刷的礁石，不见半分灵光。但沈璃无比确信，引动重水印记与枯花悸动的源头，正是此物！
这气息……竟与芸娘耗尽本源守护的那块玄龟甲碎片，同出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