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墙中那些斑斓的鱼群和灵兽，在靠近这片区域时都远远避开，透露出本能的畏惧。
这里不对劲。
蓬莱根基？
李梦欢脸上的表情被凝重取代，他下意识地并指点向眉心，指尖紫芒艰难闪烁，试图催动观气术窥探那深渊下的气机。
楼当风也收了折扇，神色肃然。
秦红药扶着沈璃的手微微收紧。
孟昶心凝望着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水眸深处似有波澜起伏。
她轻声道：“蓬莱丘悬于海上，其根……深扎归墟。”
归墟，传说中万水汇聚、无底之谷。
难道这无底深渊，便是通往归墟的门户？蓬莱仙山的根基，真的在归墟之中？！
李梦欢强忍神识刺痛，紫气覆瞳，望向那片沉郁的黑色。
视野中的气机混沌而狂暴。
这黑色并非虚无，而是充斥着一种粘稠沉滞的黑气。这黑气浓郁到了极致，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怨念。
而在那无边黑气的核心……
李梦欢瞳孔骤缩。
那黑气深处，赫然匍匐着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骸骨！
其形如巨龟，背甲如同破碎的山峦，肋骨如同折断的擎天巨柱，深深插入下方无底的黑暗。
骸骨通体呈现出一种历经万古风霜的暗沉色泽，早已失去了所有生机光彩。然而，就在那巨大骸骨的头颅位置，一点顽强不散的淡金色灵光，在无边黑气的侵蚀下，依然显露着不屈顽强的生机。
骸骨之上，那如同巨大伤疤般蔓延的暗红色血肉脉络虽未出现，但无数道细微却坚韧的灰黑色气流，正从骸骨的每一处断裂的骨缝中延伸而出，如同寄生藤蔓，深深扎入周围的黑气之中，从中汲取着某种力量。
这些灰黑气流，与瀛洲寒潭石窟中那玄丘古尸皮肤下游走的幽蓝纹路，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这具庞大骸骨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单纯的死寂。
李梦欢竟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精纯的大地之力。
他收回视线，脸色难看至极。
众人看向李梦欢，心知这是下面有不好的东西。而能让这位李道长面色如此难看……想必下面的东西来头还不小。
蓬莱根基……难不成，那负山神龟死在下面了不成？
沈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梦欢整理好思绪才开口道：“蓬莱的负山神龟，就葬在下面。”
他面色显得十分凝重：“它的死状极其诡异，骸骨还在被死气缠绕寄生，剩了点生机不假，但此处死气怨力萦绕，单凭那一点生机，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其余几人听了，面色都不好看起来。
楼当风：“看来，这九只负山龟，都凶多吉少了。”
秦红药：“负山的神龟都死了，还死得这么惨……那这仙山……”
孟昶心沉默地望着深渊下那具巨大的骸骨轮廓，水眸之中光影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静默。
她指尖捻着袖中那枚琅玕玉，玉身之上，一丝极其微弱的乳白毫光正悄然流转。
沈璃感受到右腿髓珠那细微的裂痕竟也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仿佛那深渊下的神龟遗骸，与古尸掌中的幽蓝晶核，与这东海之渊，乃至与她体内的重水印记，都被一条无形锁链牢牢地串联在了一起。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髓珠动时，大多是有大凶之物出现。
亦或者说……唯有大凶之物能与髓珠相呼应。
呜……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悲鸣，幽幽地从那无底黑暗的深渊深处，穿透粘稠的黑气与海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也狠狠撞在了众人的神魂之上。
众人皆是脸色一紧，做足了准备。却发现这声悲鸣并未对他们造成什么巨大的伤害，只是在传达着悲伤。
几人不免有些踌躇。
“要不然，回岸上去？”李梦欢试探着开口。
楼当风：“……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此地不宜冒险，先寻法子出去才是正途。待往瀛洲与凌真人云姑娘汇合后，再到蓬莱也不迟。”
秦红药也难得显出犹豫，她看了看沈璃，道：“此地确实莫测，冒然进这黑气，太过危险。但那小草指路到这里，恐怕这里藏着大秘密，或许正是出去的关键……阿璃，你——”怎么看？
“我去。”
沈璃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此地或与玄龟甲有关，不能轻放！”
孟昶心则转头看了眼沈璃，轻声道：“神龟陨落，死气盘踞，归墟无底，步步杀机。需得……”
然而，她话音未落，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倏然从甬道侧壁的水墙中穿出，轻盈地落在众人面前的海沙上，拦住了通往深渊的去路。
来人面若少女，清丽中带着海族的空灵，双眸如蕴碧波，颊侧还有几片红鳞粘附，其下身覆盖着细密的赤红鳞片，一条华丽的扇形尾鳍轻轻拍打着细沙，正是先前好奇窥探过他们的那条赤鱬。
“止步！”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焦急，如同鸳鸯低鸣，“前面是神龟陨落之地，不可再进！”
李梦欢反应最快，桃花眼一眯，脸上堆起惯常的嬉笑：“哟！这不是刚才那位害羞的赤鱬姑娘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拦我们的路？莫不是看道爷我玉树临风，舍不得我走？”
赤鱬少女秀眉微蹙，似乎不太适应李梦欢的油嘴滑舌，但眼中忧色不减。
“谁舍不得你！那片黑渊是禁忌！神龟陨落后，死气弥漫，靠近者必遭不测！”
她说着，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沈璃苍白的面色和李梦欢萎靡的状态上停顿了一下，“你们……气息驳杂，还有伤在身，更不该冒险！”
秦红药哼了一声：“小丫头，我们自有主张。倒是你，为何守在此处？这神龟陨落，与你们赤鱬一族有何渊源？”
提到渊源，赤鱬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似敬畏，又似哀伤。
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蓬莱丘悬于海上，其根在归墟，负山神龟便是托举蓬莱的灵枢。我们赤鱬一族，世代居于东海海域，而我所在这一支，正是负责守护神龟安宁，算是……归墟遗族吧。”
她声音渐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神龟陨落……是蓬莱的大劫，也是我们的劫数。”
孟昶心看着少女，眸色动了动，却没说话。
“守护？”
楼当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折扇轻摇，“神龟陨落至此，怨念死气弥漫，你们如何守护？”
赤鱬少女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赤红的尾鳍不安地搅动着海沙：“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它为何会变成这样……只是很久以前，神龟的气息就开始衰弱，变得污浊。我的几个族人，不忍见神龟如此痛苦，想要靠近探查，结果……一入那片黑渊，就再也没能回来……”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碧眸中泛起水光，“连尸骨都找不到……那里面的死气，会吞噬一切生灵！”
众人闻言，心头皆是一沉。
孟昶心上前一步，水蓝宫装拂过细沙。
她语气温柔：“姑娘莫要太过伤怀。神龟遭劫，非你族人之过。逝者已矣，生者更要保重。”
她目光真诚地看着赤鱬少女，“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此地凶险莫测，我们初来乍到，可否叨扰，去贵族的栖身之地稍作休整？也好了解此间情形。”
其余四人看了看孟昶心。
她谋算深沉，必不会无的放矢，难道是发现这赤鱬少女身上有什么异样？
李梦欢眸光微闪，望气视野之中，却不见这少女身上有何异常的气息。他微不可察地对众人摇摇头。
赤鱬少女抬头迎上孟昶心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深渊，终于点了点头。
“我叫将霖。我们的聚落离此不远，就在西边的玉珊瑚林。你们……随我来吧。”
“将霖姑娘深明大义！”
李梦欢立刻顺杆爬，笑嘻嘻地拱手，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扫过秦红药和楼当风，又朝沈璃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睛里带着警醒——
这赤鱬出现得也太是时候了！
事出反常，其必有妖！只是不知道，这位将霖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妖”了！
孟昶心笑吟吟道：“那便有劳将霖姑娘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