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摄影棚,另一角。
伊森·克罗夫特躺在一张折叠行军床上。他闭着眼睛,但没有睡着。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着。高强度的训练榨干了他的体力,但他的精神,却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专注中。
一个穿着剧组工作服的年轻人,端着一瓶水和一个医疗包,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克罗夫特先生,您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吗?”年轻人小声问。他在之前的训练中,看到了伊森手臂上被器械划出的擦伤。
伊森睁开眼睛。他看着那个年轻人,那是道具组的一个实习生,脸上还带着稚气。
“谢谢,我自己来。”他坐起身,接过水,但没有拿医疗包。
他只是打开瓶盖,将清凉的水,直接浇在了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上。水流冲刷着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拧上瓶盖,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仿佛那道伤口,根本不存在于他的身上。
那个年轻的实习生,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拿着医疗包,默默地离开了。
他忽然觉得,这位曾经的、早已过气的奥斯卡影帝,好像和传闻里的,不太一样了。
陆远和凯恩离开后,观察室里,只剩下了安娜·李和弗兰克·盖里。
安娜依然站在那里。她的手,还保持着之前在空中操作模型的姿势。那个关于三十亿美金、一个独立设计院和整片“海洋”的提议,还在她的脑海中,掀起着惊涛骇浪。
这太不真实了。
弗兰克·盖里没有催促她,也没有打扰她。他只是自己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一本关于材料学的旧杂志,随意地翻阅着。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和楼下片场传来的、遥远的喧嚣。
过了很久。
“盖里先生。”安娜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盖里先生放下杂志,抬起头,温和地看着她。
“您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安娜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他当着您的面,挖走了您刚刚招进来的人。”
弗兰克·盖里笑了。他站起身,走到安娜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个旋转的城市模型。
“安娜,你知道一个建筑师,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是什么吗?”他问。
安娜摇了摇头。
“不是设计出一座惊世骇俗的地标,也不是拿到普利兹克奖。”盖里先生说,“而是遇到一个,能把你脑海里那些最疯狂、最不切实际的想法,当成宝贝,并且愿意不计任何代价,帮你把它变成现实的客户。”
“这种客户,我这一生,只遇到过三个。而他,”盖里先生指了指陆远离去的方向,“是我见过的,最疯狂,也是最纯粹的一个。他想要的不是一栋建筑,他想要的是一个奇迹。”
他转头看向安娜,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而你,安娜,你拥有创造这种奇迹的天赋。我可以看到它在你的脑子里,像一团火焰,在燃烧。在我的事务所里,我可以教你如何更好地控制这团火,让它烧得更久,更稳定。但,我给不了你一片足够广阔的、可以让你肆意燃烧的森林。”
“他可以。”
弗兰克·盖里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安娜的肩膀。
“现在,选择权在你手里。是留在我身边,成为一个顶级的、能熟练掌控火焰的工匠。还是,到他那边去,成为一个伟大的、能创造一片森林的……纵火犯?”
说完,他就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先去跟凯恩导演聊聊场地规划的问题。”他留下最后一句话,“你在这里,慢慢想。不着急。”
门被关上。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安娜·李一个人。
她看着眼前的虚拟城市。看着那些在空中无声旋转的、她亲手赋予了“挣扎”与“生命”的建筑。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她脑海中那团被盖里先生称为“火焰”的东西,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态势,熊熊燃烧起来。
观察室的门在陆远身后合上。
安娜·李和那座悬浮的城市,被留在了门后。
陆远没有回头。他沿着二楼的金属廊道,向片场的另一端走去。秦岚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产生着单调的回响。
“安雅·索恩在哪里?”陆远问。
“b7区,三号格斗训练场。”秦岚回答,“按照您的吩咐,那里为她做了独立的改造。”
“带我过去。”
两人走进一部货运电梯。电梯下行,平稳而安静。电梯门打开时,一股混杂着汗水、消毒水和臭氧的味道扑面而来。
b7区是专门的演员体能与动作训练区。但三号格斗训练场,被厚重的隔音合金门完全隔离开来,像一个独立于整个片场的、孤立的黑箱。
秦岚在一块墙壁上的生物识别面板上,按下了自己的指纹。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门后,是一个约两百平米的、正方形的白色空间。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用一种高密度的、吸光的白色复合材料制成,没有任何装饰和多余的物件。整个空间里,只有三种东西。
一个是安雅·索恩。
一个是被固定在场地中央的、人形的深蓝色高分子凝胶靶。
还有,散落在一旁地板上的,几十把一模一样的、用于训练的、没有开刃的战术格斗刀。
没有音乐。没有口号。没有指导。
只有一种重复到令人窒息的、规律的声音。
——那是刀锋划破空气的“咻咻”声,和刀尖刺入凝胶靶时,那种沉闷的“噗嗤”声。
一遍,又一遍。
陆远和秦岚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们站在阴影里,看着这场单调的、一个人的表演。
安雅·索-恩穿着一件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的、紧贴在身上的黑色训练背心和短裤。她的头发被汗水黏在脸颊和额头上。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白色地板上。她的身上,可以看到一些陈旧的、青紫色的淤痕。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眼睛,只看着面前那个代表着“敌人”的凝胶靶。
她的动作,也只有一个。
——从腰间的刀鞘中拔刀,前冲半步,用最简洁的路径,将刀锋送入凝胶靶的心脏位置。然后,拔出,退回原位,将刀重新插入刀鞘。
循环往复。
她的每一次拔刀,每一次前冲,每一次刺入,角度、力度、速度,都像被最精密的计算机程序设定好了一样,没有任何偏差。这已经不是训练,更像是一种肌肉记忆的、无休止的写入过程。
她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她的整个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和那个需要被她用刀贯穿无数次的目标。
“噗嗤。”
她又一次,将刀刺入了凝胶靶。但这一次,因为体力的消耗,她的手腕,有了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晃动。刀尖,偏离了预定的中心点,大概三毫米。
安雅的动作,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