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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历代复仇故事集 > 第27章 雪夜叩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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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雪虐风饕。

天地间一片混沌,狂啸的北风卷着鹅毛大的雪片和冰硬的霰子,抽打在脸上、身上,如同无数细密的、淬了冰的鞭子。寒气无孔不入,钻进骨髓缝里,冻得人牙关打颤。赵府那连绵高耸的青砖围墙,在风雪中如同一条蛰伏的、冰冷的巨蟒,沉默地俯视着这片被黑暗与严寒统治的天地。

墙根最深的阴影里,紧贴着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柳含烟。

她身上的水红色云锦褶子,早已被狂风暴雪蹂躏得不成样子。前襟、袖口、下摆,吸饱了冰冷的雪水和溅起的污泥,沉甸甸、湿漉漉地裹在她枯瘦如柴的身体上,如同套上了一副冰冷刺骨的铁枷。沉重的湿衣死死箍着,每一步挪动都异常艰难,牵扯着早已冻僵麻木的肌肉骨骼,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狂风吹得空荡的褶子疯狂鼓荡,猎猎作响,像一面招魂的破旗,随时要将她这具枯骨吹散架。

唯有紧握在右手的那柄淬毒匕首,幽蓝的刃锋紧贴着她枯瘦的腕骨。那刺骨的、带着死亡威胁的冰冷,如同唯一的热源,源源不断地将一股狠戾的清醒注入她冻僵的躯壳和近乎凝滞的脑海。左手,则死死扣住冰冷湿滑的青砖墙面,指甲因用力而深深陷入砖缝的泥垢里,指关节冻得青紫肿胀,几乎失去知觉。

她微微侧着头,仅存的右耳紧贴在冰冷刺骨的墙面上,努力捕捉着墙内的动静。风雪太大,呜呜的风声如同鬼哭神嚎,掩盖了大部分声响。只有那巡夜更夫沉闷的梆子声,隔着一堵厚墙,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心跳,时断时续,规律而瘆人地传来。

三更天了。

柳含烟深潭般的眼眸在风雪中眯起,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和一丝孤注一掷的锐利。十年!十年前,她以“柳含烟”的身份,是这高门大户堂会上的座上宾,是赵世铭画舫中的心头好!多少次出入赵府,为达官贵人献唱。那时,她只需袅袅婷婷走过垂花门,自有殷勤的管家引路,通往那灯火通明、暖香袭人的戏台暖阁。她对这府邸的路径,尤其是伶人杂役惯常通行的角门、夹道、通往后花园戏台的捷径,闭着眼睛也能走!

这份刻入骨髓的记忆,是她此刻唯一能依仗的、劈开龙潭虎穴的刀!

梆子声渐远。就是此刻!

她动了!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壁虎,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面,沿着墙根向西快速移动!脚步极轻,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微响,瞬间被呼啸的风声吞没。水红的湿衣沉甸甸地拖拽着,每一步都异常吃力,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目标——西角门!

那里是府中下人、杂役、运送菜蔬柴炭的通道,也是伶人戏班入府时最常走的门户。位置偏僻,守卫相对松懈。更重要的是,角门内侧不远,就有一条通往杂役院落的狭窄夹道,夹道尽头左转,便是通往后花园的月洞门!而水牢,就在后花园最深处、假山掩映的荒僻角落里!

风雪更急了。雪片糊在脸上,瞬间融化成冰冷的水,又迅速凝结成薄霜。柳含烟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湿衣如同冰做的锁链。突然,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一块埋在雪下的断砖!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湿透的衣摆带起一片雪泥!动静虽被风声掩盖大半,但在这死寂的雪夜,依旧显得格外刺耳!

柳含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在原地,屏住呼吸,如同冰雕!左手死死抠住墙缝,右手匕首的幽蓝刃锋几乎要嵌进腕骨!

墙内,似乎传来一声模糊的呵斥!紧接着是脚步声!不止一人!正朝着角门方向而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里衣!她猛地矮身,如同受惊的狸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角门外不远处一堆被积雪半掩的枯枝败叶堆!水红的衣角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痕迹!她顾不上了!一头扎进那冰冷肮脏的枯叶堆里,将身体尽可能地蜷缩、掩埋!只留下两只深潭般的眼睛,透过枯枝缝隙,死死盯住角门方向!

沉重的门闩滑动声响起!西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探了出来,在风雪中摇曳不定,如同鬼火。两个披着厚重棉甲、缩着脖子的护院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妈的,冻死老子了!刚才是啥动静?”“听岔了吧?这鬼天气,耗子都冻僵了!”“他娘的,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走,去那边避避风,抽袋烟……”

两个护院举着灯,在角门外随意晃了晃。昏黄的灯光扫过柳含烟藏身的枯叶堆!灯光下,那片水红色的衣角在白雪中异常醒目!

柳含烟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握刀的手因用力而剧烈颤抖!幽蓝的刃锋几乎要割破皮肤!

“咦?那是什么?” 一个护院似乎注意到了那片红色,提着灯,疑惑地朝枯叶堆走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同死亡的鼓点,一步步逼近!

柳含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左手悄然摸向靴筒——那里,还藏着一把更短的、同样淬了毒的柳叶飞刀!拼了!就算死,也要拉上垫背的!她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就在那护院即将走到枯叶堆前,俯身查看的刹那!“呜——!”一阵狂暴到极致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穿堂风,猛地从角门内呼啸而出!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枯枝败叶,形成一股迷眼的雪龙卷,劈头盖脸地砸向那两个护院!

“哎哟!”“呸呸呸!他娘的邪风!”两个护院猝不及防,被风雪迷了眼,呛得连连后退,手中的灯笼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哪里还顾得上查看什么枯叶堆!

“晦气!快进去!冻死了!” 两人骂骂咧咧,缩着脖子,狼狈地退回了角门内。“哐当”一声,沉重的门闩再次落下。

风雪依旧肆虐。枯叶堆下,柳含烟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才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弛下来。冰冷的雪水混着冷汗,顺着额角的疤痕流下。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劫后余生的虚脱。她不敢久留,挣扎着从枯叶堆里爬出,顾不得满身的污泥碎叶,再次扑向那扇紧闭的角门。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从外突破。而是沿着墙根,继续向西,寻找记忆中那处因年久失修、砖石略有松动的墙角。风雪是最好的掩护。她如同幽灵,在黑暗与风雪的夹缝中潜行。

终于,在一处被几丛枯死藤蔓半掩的墙角,她找到了!几块青砖明显松动,缝隙较大!她毫不犹豫,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拼命去抠那砖缝!指甲劈裂了,渗出血珠,瞬间被冻住!她浑然不觉!枯枝的尖刺划破了手背,也毫无所觉!只凭着胸中那一点不肯熄灭的执念,死命地抠挖!

“咔……咔啦……”一块松动的青砖,终于被她硬生生抠了出来!露出一个仅容瘦小身躯勉强钻过的黑洞!

柳含烟没有丝毫犹豫!她先将那柄淬毒的匕首小心地塞进洞内,然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奋力向那狭窄的洞口钻去!沉重的湿衣被粗糙的砖石狠狠刮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肩胛骨、肋骨被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她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拼尽全身力气向内挤!

就在她大半个身子艰难挤过洞口,头即将探入墙内的刹那!“咔嚓!”一根横斜在洞口上方、早已枯死的粗硬荆棘枝,被她的动作猛地带断!断裂的枯枝如同垂死的利爪,狠狠刮过她紧贴墙面的左颊!

一声轻微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裂帛声!那副冰冷坚硬、遮蔽了她十年真容的玄铁面具,竟被这枯枝生生刮落!面具边缘锋利的棱角,甚至在她左颊那道最深的旧疤上,又添了一道新鲜的、火辣辣的血痕!

玄铁面具“当啷”一声掉落在墙内的雪地上,翻滚了两下,不动了。

柳含烟的身体猛地僵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这风雪更刺骨!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脸,指尖触到的却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自己脸上那纵横交错、凹凸不平的、如同被地狱烈火焚烧过的疤痕!以及那新鲜伤口渗出的、温热的血!

墙内!清冷的月光,不知何时竟穿透了厚重翻滚的云层,惨淡地洒落下来,如同舞台上一道无情的追光,清晰地照亮了墙角这惊悚的一幕!

一个枯槁如鬼魅的身影,大半个身子还卡在狗洞里,水红色的、肮脏破烂的戏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而那张暴露在月光下的脸——纵横交错的疤痕如同无数条扭曲的、暗红色的蜈蚣,爬满了大半张脸!将原本的轮廓撕扯得支离破碎!左颊那道最深最长的疤,从颧骨斜划至下颌,此刻正渗着新鲜的血珠,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下颌处,更是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如同被野兽啃噬过的旧伤!只有那双眼睛,深陷在疤痕的沟壑里,映着月光,空洞,死寂,却又燃烧着一点近乎疯狂的执念!

月光如水,冰冷地流淌在她这张可怖的脸上。每一道疤,都是十年前秦淮河画舫红烛高照的夜晚,赵世铭亲手刻下的索命符!是甜腥毒药灌喉后声带撕裂的印记!是冰冷刀刃划破皮肉时绝望的烙印!

柳含烟猛地闭上眼!身体因极致的屈辱和暴露在月光下的巨大恐惧而剧烈颤抖!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喉咙里那声绝望的嘶嚎!

但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那片死寂的冰原轰然崩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孤狼般的凶戾与不顾一切!她不再试图遮掩!那张在月光下暴露无遗的、地狱恶鬼般的脸,反而昂了起来!疤痕扭曲,眼神如刀,直刺向赵府深处那灯火隐约的方向!

她不再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挣!“嗤啦!”湿透的褶子下摆被尖锐的砖石彻底撕裂!她整个人,如同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的厉鬼,带着满身的污泥、雪水、新鲜的血迹和那张月光下惊世骇俗的鬼脸,终于完全滚进了赵府的高墙之内!

冰冷的雪地瞬间包裹了她。她喘息着,顾不得满身的狼狈和脸上的刺痛,枯瘦的手第一时间死死攥住了掉落在雪地里的那柄淬毒匕首!幽蓝的刃锋再次贴上腕骨!冰冷的死亡气息,是她此刻唯一的镇定剂。

她抬起头,那张月光下狰狞如鬼的脸,望向风雪弥漫、如同巨兽脏腑般的赵府深处。水牢的方向。

没有退路了。枯骨披着霓裳,已叩开了阎罗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