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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历代复仇故事集 > 第7章 纸马围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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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唐同光元年(923年)十月深秋,汴梁城(开封)外。曾经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帝京畿辅,此刻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之中。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官道,却无人清扫,在萧瑟的秋风中打着旋儿,更添凄凉。护城河水浑浊凝滞,漂浮着枯枝败叶与可疑的污物。高耸的汴梁城墙,青灰色的砖石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垛口处刀枪林立,守军士兵的身影如同疲惫的剪影,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颓丧。城中隐隐传来的不再是往昔的市井喧嚣,而是压抑的哭泣、无望的祈祷和兵甲巡城的沉重脚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恐慌,如同瘟疫般侵蚀着每一个角落。大梁的国祚,如同这深秋的枯叶,摇摇欲坠。

距汴梁城东二十里,汴水之畔,一处早已荒废、野草丛生的古渡口。夕阳将最后一点惨淡的金红涂抹在残破的石阶和几株虬曲的老柳上。一个身影,佝偻得如同风干的虾米,正倚着一块半埋入土的残碑。那是一位老妪,真正的老妪。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岁月刀斧劈砍过的朽木,一双眼睛空洞无神,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白翳——她是个盲人。身上穿着褴褛得辨不出颜色的粗布袄,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她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却异常灵巧地摆弄着身旁堆积如山的物事。

那是成千上万匹用竹篾为骨、桑皮纸糊就的纸马!每一匹都只有巴掌大小,却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有的昂首嘶鸣,有的奋蹄欲奔,有的静立凝望。老妪布满老茧的手指,娴熟地将一匹匹纸马排列在残碑前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她的动作缓慢、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无比的仪式。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秋风吹过枯叶:“马王爷……开开眼……借您座下神驹万匹……踏破那……困龙之城……放出一条……生路来……” 她念叨着汴梁城附近流传已久的古老传说——马王爷掌管万马,其神力可助人突破困境,尤在兵灾之时,焚化纸马祈求庇护是乡间旧俗。

纸马越堆越高,渐渐形成了一座纸马的“小山”。老妪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火镰火石。她看不见,动作却异常精准。“嚓!嚓!” 几下摩擦,一点微弱的火星溅落在干燥的纸马边缘。

“呼——!”火焰如同被唤醒的精灵,瞬间腾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桑皮纸和竹篾!火势迅速蔓延,由一点星火化为熊熊烈焰!成千上万的纸马在烈火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一股浓烈而奇特的、混合着纸张燃烧和竹篾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最令人惊骇的是,那冲天而起的、带着纸灰的浓烟,并未被秋风吹散,反而在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作用下,滚滚翻腾着,向着不远处的汴梁城头汇聚而去!浓烟越聚越浓,在昏黄的暮色中,竟渐渐凝聚、幻化!形成了一片铺天盖地、影影绰绰、奔腾不息的无边骑阵!

烟尘滚滚,蹄声如雷(实为风声与火焰爆裂声)!无数由烟雾构成的骑兵,跨着烟雾凝成的战马,挥舞着烟雾形成的刀枪,旌旗猎猎(烟雾扭曲变幻),挟着毁天灭地之势,自东向西,狠狠“撞”向汴梁那高耸的城墙!那景象,比真实的千军万马更加骇人,因为它直指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天兵!天兵下凡了!”“马王爷显灵了!派神兵来破城了!”“快跑啊!城守不住了——!”

汴梁城头,那些早已被围城恐惧折磨得神经紧绷、士气低落到极点的守军士兵,目睹这自天而降(实则自地面升腾)、由浓烟幻化的无边骑兵洪流,瞬间彻底崩溃!积压多日的绝望、对晋军(唐军)神鬼莫测手段的恐惧、以及对大梁气数已尽的预感,在这一刻被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彻底点燃、引爆!他们丢下兵器,发出不似人声的哭嚎,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在城墙上乱窜、推搡、踩踏!督战的将领声嘶力竭的呵斥被淹没在恐惧的狂潮中!

“轧——轧——轧——!”沉重的绞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守军彻底崩溃的混乱中,无人看守的汴梁东门——封丘门,竟被几个吓破了胆的守卒从内部慌乱地打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恐慌的军民如同决堤的洪水,哭喊着、推挤着,从越来越大的城门缝隙中汹涌而出,向着城外黑暗的荒野亡命奔逃!汴梁城,这座曾令朱温睥睨天下的雄城,其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竟在这盲眼老妪焚烧的万匹纸马所化的“鬼骑幻象”冲击下,土崩瓦解!

几乎就在封丘门洞开、军民溃逃的同时!如同早已等候在黑暗中的嗜血猛兽,大地开始震动!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化为惊天动地的轰鸣!

“杀——!”“破汴梁!灭朱梁——!”

震天的怒吼撕裂暮色!李存勖亲率的三千沙陀精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玄甲映着城头火光与天际最后一丝残红,刀锋雪亮,杀气盈野!他们根本无需攻城!顺着溃逃军民冲开的城门缝隙,如同烧红的尖刀刺入凝固的油脂,狂暴地涌入这座不设防的帝都!

马蹄踏碎御街的石板,刀锋劈开仓皇的抵抗!李存勖一马当先,玄甲浴血,素麻披风在身后猎猎狂舞,如同复仇的魔神降临!他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烈焰,目标只有一个——大梁皇宫!

皇宫,宣仁殿。昔日金碧辉煌的殿堂,此刻灯火摇曳,映照着末路帝王的凄惶。年仅三十余岁的后梁末帝朱友贞,形容枯槁,一身明黄龙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更显空荡。他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在大殿中踉跄徘徊,手中紧握着一柄镶金嵌玉的短匕,匕身寒光流转,映着他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殿内空无一人,宦官宫娥早已逃散一空,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殿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在空旷中回荡。

“完了……全完了……” 朱友贞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大殿中央那根支撑穹顶、需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猛地扑到金柱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锋利的匕首狠狠刻向坚硬的柱身!金属与硬木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尖啸!木屑纷飞!

“朱……朱字无头……朱字无头……” 他一边用匕首疯狂地刻划着,一边发出神经质的、断断续续的嘶吼!匕首在金柱上划出一道道深深刻痕,歪歪扭扭,赫然是三个字——“朱字无头”!这是汴梁城近日悄然流传的童谣谶语,此刻成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被他视为自己和大梁命运的最终注脚!

就在他刻下最后一笔,匕首脱手坠地的瞬间!“轰——!”宣仁殿巨大的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木屑横飞!李存勖一身浴血玄甲,手持滴血的横刀,如同一尊自血海地狱中走出的杀神,踏着破碎的门板,一步步走入这象征着大梁最后尊严的殿堂!他身后,是煞气腾腾、如同虎狼的沙陀亲兵!

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金柱前那个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身影。“朱友贞!” 李存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不带一丝情感。

朱友贞浑身剧震,猛地转过身!看到李存勖的瞬间,他眼中的疯狂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他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刻满“朱字无头”的金柱上!再无退路!

“李……李亚子……” 朱友贞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他看了看地上染血的匕首,又看了看步步逼近、如同索命阎罗的李存勖,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绝望、不甘和最终解脱的诡异神色。“朱字无头……天命……天命如此……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

笑声未绝!他猛地俯身,抄起地上的匕首!寒光一闪!“噗嗤——!”锋利的匕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自己的咽喉!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满了那根刻着“朱字无头”的金柱!也溅到了李存勖冰冷的玄甲之上!朱友贞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双目圆睁,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怨毒,死死瞪着李存勖,然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沿着金柱缓缓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粘稠猩红的血痕。

殿内死寂一片,唯有鲜血汩汩流淌的微弱声响。

李存勖面无表情地走到朱友贞的尸体旁,目光扫过他咽喉上那致命的伤口,又缓缓移向那根溅满鲜血、刻着“朱字无头”的蟠龙金柱。他猛地举起手中染血的横刀!刀光如匹练!

“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横刀带着李存勖滔天的恨意与胜利者的狂暴,狠狠劈在金柱那刻字之处!坚硬的楠木应声而裂!木屑如同暴雨般迸溅!

金柱被劈开一道巨大的豁口!裂口深处,木纹虬结处,赫然可见无数细小的、米粒般的蛀虫(白蚁)在惊恐地蠕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蛀虫啃噬出的孔洞轨迹,在劈开的木质断面上,竟天然形成了一道扭曲的、深深的刻痕——那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残缺的“丿”(pie)形笔画!正是“朱”字最上面缺失的那一“撇”!

朱字无头!天意如刀!李存勖看着那虫蛀形成的“丿”痕,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朱友贞那咽喉被洞穿、如同被斩去“首级”的尸体,一股难以言喻的宿命般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大梁皇宫深处,一座阴森僻静的偏殿被临时充作漆器作坊。浓烈刺鼻的生漆气味混合着某种奇异的香料,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呼吸都有些滞涩。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中央巨大的工作台上,一颗经过初步处理的、惨白硕大的头骨,静静地置于锦缎之上。头骨的眼窝空洞,齿列森然,正是已故梁太祖朱温的遗骸!几名技艺精湛却面无人色的老漆匠,正围着这颗令人毛骨悚然的“原料”,战战兢兢地进行着髑髅制盏的最后一道工序——髹漆贴金。

金粉被细细研磨,与熬煮得恰到好处的生漆混合,调成一种粘稠、闪烁着暗沉光泽的金漆。老匠人手持最细的鼠须笔,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小心翼翼地将金漆一层层涂抹在头骨光滑的穹顶、高耸的颧骨、以及下颌的轮廓之上。每一次落笔,都仿佛在与幽冥对话。头骨在灯下渐渐褪去惨白,被一层流动的、奢华而诡异的暗金色覆盖,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扭曲的圣杯。

李存勖一身常服,负手立于殿中阴影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亵渎与征服交织的场景。怀中箭囊里,那支“绝”字箭冰冷沉重。朱温,这篡唐弑君、白马驿屠戮忠良、令父亲饮恨而终的元凶巨恶,其头颅最终沦为酒器,供自己把玩!一种扭曲的快意混合着大仇得报的空虚感,在他心中翻涌。

“陛下,金漆已上三遍,只待阴干固色,再以宝石镶嵌眼窝,便……便大功告成……” 为首的漆匠声音发颤,躬身禀报。

李存勖微微颔首,缓步上前。他伸出手指,并未触碰那尚未干透的漆面,而是缓缓探入怀中,取出了那支通体暗沉、箭杆上“绝”字殷红的箭矢。他目光在朱温的金漆头骨与自己手中的“绝”字箭之间逡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带着无尽嘲弄的弧度。

就在他手指即将抚摸箭杆上那个“绝”字的刹那!

“铮——!!!”

一声极其尖锐、凄厉、如同金铁崩断的异响,毫无征兆地在这寂静的偏殿中骤然炸响!

声音的源头,正是李存勖手中那支“绝”字箭!只见那黝黑坚韧的箭杆,竟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从中部猛地——断裂开来!断口参差不齐,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硬生生拗断!

断裂的箭杆尚未坠地!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猛地从工作台旁响起!只见那名刚刚还在躬身禀报、负责调制金漆的匠人首领,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粘稠滚烫的金漆正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涌出!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虾,口中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吼!更恐怖的是,他那双从指缝中露出的眼睛,竟如同蜡烛般在熔化!眼球在高温的金漆侵蚀下迅速变形、塌陷、化为两滩混合着血丝的、粘稠的、散发着焦臭气味的金色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

“砰!”匠人首领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栽倒在地,四肢仍在无意识地抽搐,口中发出濒死的嗬嗬声,脸上只剩下两个不断流淌着金液的、触目惊心的黑洞!

“鬼啊——!”“报应!是报应啊——!”

殿内其他几名漆匠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尖叫着,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如同鬼蜮的偏殿!

李存勖僵立在原地,手中握着那半截断裂的“绝”字箭杆,断口处传来的冰冷触感直透骨髓。他脸上的嘲弄与快意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死灰般的僵硬。他缓缓低头,看着地上那具仍在微微抽搐、眼窝融金、散发着焦臭的尸体,又抬头望向工作台上那颗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诡异暗金光泽的朱温髑髅盏。那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冷冷地回望着他,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胜利。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惊悸、暴戾与某种近乎毁灭预感的冰冷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攥紧了手中那半截冰冷的断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髑髅盏那冰冷光滑、涂满金漆的穹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空洞,对着那空洞的眼窝,如同对着一个沉睡的幽灵,喃喃问道:

“朱三,这盏……可盛得下你滔天罪孽?”他顿了顿,嘴角艰难地扯动,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冰冷到极致的笑容,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此刻……可还听得见……我河东箭鸣?”